林凡跟着秦筝走出会议中心,身后那片压抑的寂静和随之而起的嗡嗡议论,像潮水般被厚重的玻璃门隔绝在外。
他回头看了一眼,透过光洁的门面,能模糊看到杨成杰僵立在人群中央的身影。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像一尊即将开裂的石膏像。
周围那些平日里仰望他、奉承他的人,此刻投去的目光,混杂着惊疑、怜悯,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对于杨成杰这种人,这种公开的、无声的审判,比任何刀子都来得更狠。
林凡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一辆黑色的辉腾停在路边,低调,但沉稳的气场却让周围的车辆都显得有些轻浮。秦筝拉开车门,示意林凡上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仿佛将整个京城的喧嚣都关在了外面。车内是近乎绝对的安静,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茶木混合的清香。
秦筝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
林凡打破了沉默,“秦助理,晚晴都跟你说什么了?”
“苏小姐说你来京城办点事,让我有空照看一下。”秦筝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但每个字都很清晰,“我没想到,你的‘事’,是把协和的副院长,当着全国同行的面,按在地上羞辱。”
“他自己不经事,怪不得我。”林凡靠在柔软的座椅上,姿态放松。
秦筝终于侧过头,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林凡脸上一扫而过,“这里不是江城,杨成杰也不是高宏博。把他逼到墙角,他会咬人,而且会不顾一切地咬人。”
“我就是要他跳墙。”林凡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他不跳,我怎么知道他身后那根链子,拴在谁的手里?”
秦筝的眼神动了一下,没再说话,重新发动了车子。
这小子,不是单纯的鲁莽。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林凡却忽然冒出一句:“这车不错,坐着挺稳。苏家的标配?”
秦筝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不可查地紧了一下。这个男人总能在最严肃的时刻,问出最不着调的问题。
“专心点,”她的语气冷了几分,“你马上要见的人,不喜欢开玩笑。”
车子没有驶向任何知名的酒店或饭店,而是拐进了一条僻静的胡同。在一扇毫不起眼的朱漆大门前停下。这里没有门牌,没有招牌,只有两尊饱经风霜的石狮子,沉默地镇守着门口。
这里是京城真正的深水区。
秦筝带着林凡穿过层层叠叠的院落,脚下的青石板路被打磨得光滑温润。四周静得能听见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在一间雅致的茶室里,一个穿着中式对襟衫的中年男人,正背对着他们,专心致志地修剪着一盆罗汉松。
“苏先生,林先生到了。”秦筝恭敬地说道。
中年男人闻言,放下了手中的小剪刀,转过身来。他面容儒雅,眼神却深邃如潭,仿佛能看透人心。
“秦筝,你先出去吧。”
“是。”
秦筝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茶室里,只剩下林凡和这位苏先生。
“坐。”苏先生指了指对面的蒲团,“林凡,江城的年轻医生。”
他不是在问,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林凡也不客气,盘腿坐下。“苏先生。”
苏先生提起桌上的紫砂壶,给林凡倒了一杯茶,动作行云流水,茶香瞬间溢满整个房间。“晚晴那孩子,眼光一向很好。但有时候,性子也太由着自己。”
话语温和,却是在给林凡定性——一个被苏晚晴任性宠爱的小男友。
林凡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入口微苦,回甘清冽。“她只是相信我。”
“信任,是需要基础的。”苏先生的目光落在林凡脸上,“你在京城做的这些事,是在动摇这个基础。魏长青的案子,苏家也一直在查。”
终于说到正题了。
苏先生继续道:“但我们有我们的节奏。你像一颗没打招呼就扔进池塘的石子,把水搅浑了,也惊动了太多不该被惊动的鱼。”
林凡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苏先生,有些鱼,早就烂在泥里了,再不捞出来,整个池塘的水都要臭了。”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周文斌等了十年,魏长青在地下也等了十年。我等不了那么久。”
苏先生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林凡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道:“而且,杨成杰只是个开始,一条看门狗而已。当年那份被销毁的临床试验报告,真正有资格在上面签字,拍板做决定的人,根本不是他。”
这是林凡的底牌,也是他敢于独闯京城的底气。
苏先生的瞳孔微微收缩,“你知道是谁?”
“不知道。”林凡摇了摇头,坦然承认,“但我知道怎么把他找出来。狗被打了,自然会去找主人哭诉。杨成杰,就是那条会带路的狗。”
茶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许久,苏先生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那份审视的锐利,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欣赏所取代。
“年轻人,锋芒太露,过刚易折。”
“只要能斩断该斩的东西,就算折了,也值。”
苏-先生看着林凡,看了很久,最后,他端起自己的茶杯,一饮而尽。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然后站起身,“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今天的这顿‘饭’,吃的还算稳当。秦筝会送你回去,有些东西,她会交给你。”
这是认可,也是一种表态。
林凡站起身,对着他微微颔首,“多谢苏先生的茶。”
走出茶室,秦筝正等在门外,看他的眼神,已经和来时截然不同。
回去的车上,秦筝一言不发,只是在快到酒店时,从副驾驶的储物格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了林凡。
“这是苏家查到的,关于当年那家制药公司的背景资料。我们查到,公司的背后,有燕京赵家的影子。”
燕京赵家。
又一个盘踞在京城的庞然大物。这潭水,比想象中还要深。
林凡接过纸袋,掂了掂,分量不轻。“替我谢谢晚晴。”
秦筝发动车子,语气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不是让你谢的。她是怕你哪天死在京城,连自己得罪了谁都不知道。”
林凡笑了笑,没再说话。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他推门下车,口袋里的手机正好震动起来。
是苏晚晴。
他接通电话,那头传来她故作平静的声音。
“饭吃完了?”
林凡抬头看了一眼灯火璀璨的京城夜色,又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牛皮纸袋,心中的那点冷冽,瞬间被暖意驱散。
“吃完了,茶不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传来她带着一丝紧张的追问:“他们……没为难你吧?”
“没有。”林凡轻笑一声,靠在酒店门口的廊柱上,语气轻松。
“就是顺便,认了门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