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一道苍白的光。
杨成杰一夜未眠。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套房宽敞的客厅里来回踱步，眼球里布满了血丝。那身昂贵的西装已经皱得不成样子，儒雅的学者风范荡然无存，只剩下狼狈和惊惧。
京城苏家。
这四个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
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或许只是巧合？那个叫林凡的小子，走了狗屎运，攀上了苏家的小姐，但苏家未必知道他的底细，更不可能为他出头。那种屹立在云端的家族，行事向来爱惜羽毛，怎么会为了十年前的一桩旧案，用这种近乎黑道的手段来敲打自己？
对，一定是林凡在虚张声势，狐假虎威！
他想利用苏家的名头，把自己吓住，然后从周文斌那里邀功请赏。
这个念头让杨成杰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他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逃。今天的研讨会，他必须去。他要当面再会一会那个林凡，亲眼看看他到底有多少底气。
是龙是蛇，一试便知。
……
上午八点半，北京国际会议中心。
全国神经内科学术研讨会的主会场里，人头攒动。来自全国各地的专家学者汇聚一堂，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精英阶层的优越感。
林凡穿着医院发的普通西装，在一群不是主任就是教授的人群里，显得毫不起眼。他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手里拿着会议手册，看得漫不经心。
主席台上，主持人正用激昂的语调介绍着与会的重要嘉宾。
“……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协和医院神经外科副院长，杨成杰教授！”
掌声雷动。
林凡抬起眼，看向主席台的中央。杨成杰站起身，对着台下微微鞠躬示意。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深色西装，脸上也重新挂上了那副温文尔雅的笑容，仿佛昨晚那个失魂落魄的人不是他。
但在林凡眼里，那不过是一张画在朽木上的精美面具。
他看到杨成杰眼下的乌青用遮瑕膏都盖不住，微笑时嘴角的肌肉在不自然地抽动，鼓掌的双手也显得有些僵硬。
看来，昨晚那份“诊断书”，药效很猛。
杨成杰落座后，目光便开始若有若无地在会场里逡巡。他像一个雷达，扫过一张张面孔，最后，精准地锁定了后排角落里的林凡。
四目相对，隔着数十米的人群。
杨成杰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林凡则冲他扬了扬嘴角，露出了一个无声的，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容。
上午的议程枯燥而冗长，几个专家轮流上台念着ppt。林凡听得昏昏欲睡，倒是杨成杰，全程如坐针毡。他根本没听进去一个字，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如何应对那道平静却致命的目光上。
终于，茶歇时间到了。
杨成杰几乎是立刻就被一群人围了起来。有仰慕他学术地位的后辈，有想跟他拉关系的医院领导，还有几个穿着职业装，明显是药企代表的人。
“杨院长，您刚才的发言真是高屋建瓴，我们听了茅塞顿开啊！”
“杨院长，我们医院最近想引进一批新的设备，不知您什么时候有空，想请您指点一二……”
杨成杰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目光却越过人群，死死盯着那个正端着一杯咖啡，悠闲地靠在点心台旁的年轻人。
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杨成杰深吸一口气，拨开身边的人群，径直朝着林凡走了过去。
他这一动，全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所有人都很好奇，协和的杨副院长，要去找谁？
当看到他停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医生面前时，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无数道探究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林医生，我们能聊聊吗？”杨成杰开口，声音压得很低，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林凡放下咖啡杯，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杨副院长，您是……在叫我？”
他这副全然陌生的态度，让杨成杰的眼角狠狠一跳。
“昨晚，在松风阁……”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
“松风阁？”林凡故作思索，然后恍然大悟地一笑，“哦，那家日料味道确实不错。怎么，杨副院长昨晚也在？真是巧了。不过我昨晚回酒店就睡了，京城的床就是舒服，一觉到天亮。”
他轻描淡写地否认了一切，仿佛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只是杨成杰的一场梦。
杨成杰的脸色变得铁青。
他被耍了。
这小子是在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当傻子耍！
“那个方子……”他不死心，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怒火。
“什么方子？”林凡的表情更无辜了，他上下打量了杨成杰一番，关切地说道，“杨副院长，我看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您可是咱们神经内科的权威，千万要注意身体，别累坏了。”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看杨成杰的眼神都变了。
是啊，杨院长看起来确实很疲惫，精神恍惚，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杨成杰感觉自己的肺都快气炸了。他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下风。在公共场合，他根本无法提及那张纸条上的内容。
他猛地凑近一步，将声音压到只有两人能听见的程度，语气森然：“年轻人，京城的水很深。有些关系，不是你能随便攀附的。小心淹死自己，还连累了身边的人。”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剑指苏晚晴。
林凡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他的眼神冷了下来，像手术刀的刀锋，没有温度，却锋利无比。
“杨副院长，医者仁心。可有些人的心，已经烂了，根都烂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烂肉，就得挖掉，不然只会拖垮整个身体，最后一起完蛋。”
他顿了顿，迎着杨成杰骤然收缩的瞳孔，一字一句地说道：“至于这水深不深，淹不淹得死人，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气氛，瞬间凝固。
杨成杰死死地盯着林凡，他从那双年轻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最恐惧的东西——那是一种完全不计后果的疯狂和决绝。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清冷的女声，毫无征兆地从旁边插了进来。
“林凡？”
两人同时转过头。
只见一个穿着剪裁得体的白色西装套裙，气质干练，容貌极美的女人，正站在不远处。她的目光越过杨成杰，直接落在了林凡身上。
林凡微微一怔，这个女人，他没见过。
女人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直接无视了身旁的杨成杰，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晚晴不放心你，让我过来看看。”她对林凡说，语气熟稔中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疏离，“我叫秦筝。”
秦筝！
当这两个字钻进耳朵里时，杨成杰浑身剧震，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死灰。
如果说“苏晚晴”这个名字还让他抱有一丝侥幸，那么“秦筝”的出现，则彻底粉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京城上流圈子里谁不知道，秦筝是苏家老爷子最信任的左膀右臂，是苏氏商业帝国里最神秘也最铁血的执行人！她从不轻易露面，一旦露面，就意味着苏家的意志。
她竟然……亲自来了！
还说是“晚晴”让她来的！
这不是试探，不是敲打，这是苏家直接把战书拍在了他的脸上！
秦筝锐利的目光扫过现场诡异的气氛，最后在杨成杰惨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已经宣判了死刑的囚犯，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林凡：“走吧，有个饭局，晚晴让我带你过去。”
林凡看了一眼已经失魂落魄的杨成杰，点了点头。
在秦筝的带领下，他穿过人群，向会场外走去。
身后，杨成杰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周围的窃窃私语像潮水般涌来，那些平日里奉承他、敬畏他的人，此刻的眼神里充满了猜测、怜悯和幸灾乐祸。
他完了。
在秦筝出现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完了。
京城的水，原来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