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天碧自然还是与杜枕溪共乘一骑。
在万翦率领的精锐骑兵护卫下,缓缓进入了这座以彪悍着称的北方雄城。
一路上,君天碧出乎意料地安分。
没有四处张望,没有摆出嚣张姿态,只是颇为乖顺地倚靠在杜枕溪怀中。
玄色衣袍与杜枕溪的深色衣衫交织,阖着眼眸,墨发垂落,似是真在颠簸的马背上睡着了。
她这般作态,反倒让一路严防死守她突然发难的北夷使臣们,五脏六腑都提到了嗓子眼,精神紧绷到了极致。
总觉得这暴风雨前的宁静之下,酝酿着更可怕的惊涛骇浪。
杜纪云骑马跟在侧后方,双目冒火地盯着君天碧那昏庸无状的背影上,牙关紧咬。
自家大哥被这暴君如此倚靠着,还要承受四周的品头论足,心中替杜枕溪涌起阵阵不值。
大哥何等人物,竟要在此等暴君身边虚与委蛇,受此屈辱!
随着深入城内,人声逐渐鼎沸起来。
道路两旁挤满了闻讯赶来围观的北夷百姓,指指点点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
“看!那就是尧光城主!”
“......那就是尧光城主?看着年纪不大,竟如此......”
“他靠着的那个......是杜家的那位吧?不是送去尧光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还这般......”
“啧,瞧那亲密劲儿,怕是早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杜家真是......出了这么个......唉!”
“叛徒!还有脸回来!”
“......听说在尧光就是靠这种手段......”
那些议论起初还多集中在君天碧身上,遮掩着好奇。
但渐渐地,针对杜枕溪的言辞变得愈发不堪入耳,充满了对其“变节”、“委身敌酋”的鄙夷唾弃。
一直闭目假寐的君天碧缓缓掀开了眼皮,墨玉般的眸子清亮,毫无睡意。
她扫了一眼周围看猴戏的北夷百姓越聚越多,又瞥了眼前面那几个聋了一般的北夷使臣......
她微微侧头,靠在杜枕溪耳边,低低地笑了起来:
“枕溪,看来你对北夷,当真是......铭肌镂骨。”
“瞧这万人空巷的架势,大家对你,也都是念念不忘啊。”
杜枕溪感受着耳边冷凉的气息,身体不自觉后仰。
“不及城主威名,所到之处,万民景仰,寝食难安。”
他对于那些恶意的中伤,似乎并不放在心上。
也不知是早已习惯,还是心冷如铁。
北夷使臣引着队伍,并未前往接待外宾的驿馆,反而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府邸前门。
朱漆大门上方,悬挂着“杜将军府”的匾额。
府门外,早已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群人。
为首的是一位坐在木质轮椅上的老者,须发皆白,面容威严中透着一丝病态的灰败。
正是杜家如今的家主,北夷司马杜霆。
他身后,杜家的男丁女眷、仆从护卫,排列整齐,声势浩大,俨然是拿出了最高规格的接待架势,给足了君天碧面子。
君天碧侧倚在杜枕溪怀里,冷眼看着这番盛大的阵仗,半点没有下马的意思。
玄色衣袂在微风中轻拂,她稳坐马背,居高临下地审视着。
一名北夷使臣见状,连忙上前,陪着笑脸想要搀扶君天碧下马。
“城主,请下马......”
“滚开!”
甘渊一声冷斥,手中未出鞘的长剑随意一挥。
剑鞘带着劲风,格开了那名使臣伸出的手,让那使臣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
“我们城主金尊玉贵,也是你这等腌臜货色的粗手粗脚能碰的?”
“北夷是没人了吗?连个懂规矩的都没有?”
杜纪云眼见甘渊如此嚣张,竟在杜家府门前骑在北夷头上作威作福,顿时怒火中烧。
他强压怒火,翻身下马,大步走到君天碧马前,抱拳行礼,硬邦邦地说道:
“尧光城主一路劳顿,府中已备好厢房,还请城主赏光,下榻府中。”
“也好让......家兄稍作安顿,也好全了......他,骨肉团聚之情。”
旁边的北夷使臣也连忙附和,小心翼翼:
“城主恕罪!实在是我北夷城主近日身体抱恙,无法亲至边境相迎,心中万分愧疚!”
“但城主特派了公子鹭野与凌羽郡主前来,与城主商议和谈大事,不日便将抵达!”
甘渊闻言,立刻冷笑一声,抓住话柄:“哦?北夷的旧俗,不是素来不让女子参与此等军政大事吗?你们那位郡主跑来作甚?”
“怎么,你们那位凌羽郡主,是长了三头六臂,还是能通鬼神,竟能破例?”
北夷使臣心中暗骂甘渊小鬼难缠,却不得不堆起笑容硬着头皮解释,目光忐忑地望向君天碧:
“凌羽郡主......郡主她......此番是为城主您而来。”
“郡主久仰城主威仪,盼着......盼着尧光与北夷,能借此良机,共修百年之好!”
这话里的联姻之意,已是昭然若揭。
“百年之好?!”
甘渊一听,眼中杀机毕露,差点直接拔剑砍了那信口雌黄的使臣脑袋!
一直沉默的君天碧,终于有了反应。
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那名使臣,身体始终靠在杜枕溪怀中,一动不动:
“来时路上不言明,偏等到人仰马翻,入了你北夷城门,才肯老实交代......”
她微微眯起眼,眸中慑人的寒意乍现,“孤,不得不怀疑北夷此番......究竟有几分诚意?”
北夷使臣吓得冷汗涔涔,连忙躬身请罪:“城主息怒!是在下等考虑不周!绝非有意隐瞒!”
他一边告罪,一边焦急地给杜枕溪使眼色。
希望他能帮忙说句话,缓和一下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杜枕溪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北夷城的斜阳将杜府门前的石狮照成血色。
当轮椅碾过青砖的吱嘎声响起时,杜枕溪的蟒袍无风自动。
那一直坐在轮椅上沉默不语的杜家老爷子杜霆,被人推着靠近了马前。
他抬起头,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看向马背上的杜枕溪,声音苍老而低沉。
“枕溪......”杜霆枯瘦的手指抓住扶手。
“你父母的牌位,一直好生供奉在祠堂,香火未断。”
“既回来了,得空......去看看他们吧。”
杜枕溪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狠狠攥紧。
那冷郁无情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