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件中那高人一等的语气,那种试图用手腕影响国家政策的做法,深深触怒了坚守原则的地方领导。在最高指示面前,任何个人的小算盘和所谓“身份”都不值一提。
很快,关于此事的处理意见形成了共识:不仅坚决驳回其无理要求,更要对此种错误思想进行严厉批评,以正视听!
最终的结果,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远在北京、做着如意算盘的丁家夫妻脸上。
他们的玩火行为,非但没有能让女儿风风光光回城,反而引火烧身——一纸通知层层下达到靠山屯生产队:鉴于当前农业生产任务繁重,需进一步加强知识青年与贫下中农的结合,经研究决定,免除丁秋红同志小学代课老师的职务,即日起,下到生产队第一线,参加全部农业生产劳动,接受再教育!
丁秋红如遭雷击,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代课老师的工作是她艰苦插队生活中唯一的光亮和寄托,如今竟被剥夺,还要她去承受那她从未适应的沉重农活?巨大的委屈和恐惧瞬间将她淹没。
那天下午,她正在教孩子们朗读课文,校长步推门进来,面色凝重。
“秋红,出来一下。”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孩子们睁大眼睛,看着他们的老师。丁秋红的心猛地一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校长的办公室里,公社来的专干面无表情地宣读了通知。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砸在丁秋红的心上。
“……鉴于上述情况,决定免除丁秋红同志代课老师职务,即日起参加生产队劳动……”
后面的话她已经听不清了,只觉得天旋地转,校长和教育专干的脸在眼前模糊不清。
“丁同志,你有意见吗?”专干问。
丁秋红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能说什么呢?说这一切都是她父母的过错?说她多么热爱教书的工作?说她对黑土地已经产生了感情?
最终,她只是摇了摇头。
走出校长叔的办公室,她看见林墨站在不远处,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他的眼神复杂,有担忧,有心疼,或许还有一丝被伤害后的疏离。
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想起是自己先推开了他。如今这般境地,又有什么脸面再去寻求他的安慰?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丁秋红就被刺耳的哨声叫醒。生产队的劳动开始了。
她和其他社员一起,在田里劳动……粗糙的玉米叶子划破了她的手腕,沉重的背篓压得她直不起腰。几个原本就嫉妒她当老师的本地姑娘在一旁窃窃私语,不时发出嗤笑。
“看啊,北京来的大小姐,连这点活都不会干。”
“还以为自己能当一辈子老师呢,现在不也得跟我们一起下地干活?”
丁秋红咬紧下唇,一言不发。手上的水泡破了,渗出血丝,钻心地疼。但她倔强地继续干活,不让眼泪掉下来。
中午休息时,她独自坐在田埂上,啃着冰冷的窝头。望着远处熟悉的校舍,她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着一样疼。
而在北京,当消息通过黑河地区革委会的公函辗转传到丁家时,丁家夫妻,全都傻了!
丁母手抖得几乎捏不住那张纸片,脸色煞白,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丁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眼镜滑落到鼻梁,原来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只剩下巨大的震惊和惶惑。他们精心策划的“通天”之路,非但没有成功,反而让女儿陷入了更深的困境。
他们这才恍然惊醒,自己那点刚刚恢复的“身份”和自以为是的“人脉”,在铁一般的国家政策和路线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多么的可笑。他们玩弄的小聪明,最终报应在了自己最爱的女儿身上。
京华迷梦,瞬间破碎。留下的,是黑土地上传来的、令人无地自容的回响,和女儿前途未卜的深深忧虑。
“都是你!非要写什么函!现在好了,秋红被撤职了,要去干农活!她怎么受得了啊!”丁母第一次对丈夫发了火,声音里带着哭腔。
丁父颓然坐着,一言不发。他想起女儿信中那些欲言又止的话语,想起她提到教书工作时的热爱,想起她说“林墨是个好人”时的语气……他们做父母的,究竟对女儿了解多少?
“我得去一趟东北。”突然,丁父站起身,“我要亲自去看看秋红。”
“你疯了?现在去,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我不能让女儿一个人承担后果。”丁父的声音沙哑,“是我做错了决定,应该由我来面对。”
此时的靠山屯,生产队的劳动越来越艰苦,白天修水利,晚上还要参加政治学习。她的手上满是水泡,原本纤细的身材更加消瘦。
但她从不在人前叫苦。只有在深夜,当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知青点,才会在黑暗中默默流泪。同屋的刘爱华几次想安慰她,都被她避开了。
她开始理解父母那一代知识分子的局限与悲哀,也明白了林墨和这片黑土地教会她的坚韧与真实。然而理解不等于原谅,尤其是当她想起林墨那双受伤的眼睛。
一个傍晚,丁秋红独自在井台打水,远远看见林墨领着几个学生从校舍出来。他瘦了,眉宇间多了几分她看不懂的深沉。
他也看见了她,脚步微微一顿。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丁秋红几乎要冲过去,把所有的委屈和后悔都说出来。
但她没有。她只是提起水桶,转身走入纷飞的细雨中。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林墨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他何尝不知道她所受的苦?何尝不想上前帮她提起那沉重的水桶?但他记得她那句“纯洁的同志关系”,记得她转身时的决绝。
“林老师,那不是丁老师吗?”一个学生问。
林墨收回目光,轻声道:“走吧,天快黑了。”
那一夜,丁秋红发起了高烧。在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又回到了教室,林墨站在她身边,温和地讲解着一道数学题,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像一首遥远的歌……
刘爱华发现时,她已经烧得意识模糊。
“快去找赤脚医生!”刘爱华对同屋的另一个知青喊道,同时用湿毛巾敷在丁秋红额头上。
消息很快传遍了知青点,也传到了林墨耳中。
他几乎是跑着来到女知青宿舍的,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径直走到丁秋红床前。
“秋红……”他轻声唤道,看着她烧得通红的脸颊,心疼得皱紧了眉。
赤脚医生来了,诊断是重感冒加上过度劳累,开了一些药,嘱咐要好生休养。
从她枕下的那信里,他知道了她父母的所作所为,也明白她之前的疏远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