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逐渊冲出宫门的那一刻,天空正飘起细密的雨丝。宫门外石狮子的鬃毛被打得湿亮,韩擎带着一队精锐护卫牵着马候在雨幕中,马蹄不安地踏着青石板,溅起细小的水花。
“大人!”见萧逐渊出来,韩擎立刻迎上。
“京兆府大牢走水,速去!”萧逐渊言简意赅,一把抓过缰绳,翻身而上。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让他因朝堂对峙而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周康绝不能死!”
马蹄声如急鼓般敲打在湿滑的街道上,雨水模糊了视线,路旁的店铺幌子被打得湿透,沉重地垂着。行人纷纷躲到屋檐下,惊慌的看着这队杀气腾腾的人马飞驰而过。
越靠近京兆府,空气中的烟味越浓。远远地,就看到那片天空被染成了不祥的灰黑色,浓烟如同一条狰狞的巨蟒,在雨幕中扭曲升腾。
京兆府大牢外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衙役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提着木桶、端着铜盆,水泼在燃烧的木头上,发出“嗤嗤”的响声,腾起更大的白雾,却压不住那肆虐的火舌。哭喊声、呼喝声、木材爆裂声混杂在一起,伴随着越来越大的雨声,一片混乱。
“让开!刑部办案!”韩擎一马当先,声音如雷,吓得几个挡路的衙役连滚带爬地躲开。
萧逐渊跃下马背,官靴踩在混合着泥水和灰烬的地面上。灼人的热浪扑面而来,与冰凉的雨水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双眼扫过火场,一把抓住一个满脸黑灰的牢头,厉声问道:“周康关在何处?”
那牢头被萧逐渊身上尚未散尽的杀气吓得腿软,舌头打结:“丙……丙字七号!最……最里面那间!火……火就是从那边烧过来的!”
萧逐渊心头猛地一沉,抬眼望去,丙字区域已是一片火海,赤红的火焰贪婪地舔舐着一切,木质的结构在高温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睿亲王!真是好毒辣的手段!
“大人!火势太猛,根本靠不近啊!”一个浑身湿透的衙役带着哭腔喊道,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靠不近也得靠!”萧逐渊毫不犹豫,一把扯下身上已经被打湿的官袍,露出里面的劲装,抢过旁边一桶不知谁提来的水,从头顶哗啦浇下。冰冷刺骨的水瞬间浸透全身,让他打了个寒颤,却也使得头脑更加清醒。“韩擎,带人开路!王劲,指挥救火,压制两侧火势!”
“是!”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穿透嘈杂传来:“我也去。”
萧逐渊猛地回头,只见时若不知何时也赶到了。她穿着一身利落的青色布裙,同样浑身湿透,乌黑的发丝贴在脸颊上,脸上蒙着一块浸湿的蓝布巾,只露出一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她身后,顾青舟静立雨中,青衫已然湿透,颜色深敛,手中却多了一卷浸饱了水的粗麻绳。
“胡闹!回去!”萧逐渊想也不想便拒绝,声音因焦急而显得严厉。那火海在他看来如同噬人的猛兽,他绝不能让她涉险。
“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时若的目光透过湿布巾,异常坚定地看着他,“没有人比我更懂如何在火场保护自己、判断形势。而且,只有我能第一时间确认周康是死是活,是被烧死还是被灭口。时间不多了!”
她的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却像一盆冷水浇在萧逐渊心头。是啊,她是法医,是与死亡打交道的人,此刻她的专业远比他的担忧更重要。
萧逐渊看着她决绝的眼神,知道再劝无用,咬紧后槽牙,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跟紧我!”
韩擎已经带着几名身手最好的护卫,用浸透水的厚棉被裹住头和身体,如同顶着盾牌的死士,挥舞着斧头和砍刀,怒吼着劈砍那些燃烧着的栅栏、门板和杂物。每劈开一处,灼热的火星便四处飞溅,与冰凉的雨水交织。
王劲则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大声呼喝着,指挥剩下的人拼命从两侧泼水,试图压制火势,为前方开辟通道争取一丝空间。
浓烟滚滚,辛辣刺鼻,即使隔着湿布巾,也呛得人喉咙发痒,眼泪直流。高温炙烤着皮肤,湿透的衣服外面是滚烫的,里面却是冰凉的,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滋味极其难受。时若猫着腰,尽量降低重心,紧跟在萧逐渊身后,每一步都踩在泥泞和灼热的灰烬上。顾青舟如同她的影子,寸步不离,手中的湿麻绳不时挥出,精准地扫开坠落的碎木。
不断有烧断的横梁带着熊熊火焰轰然砸落,发出可怕的巨响,都被拼死向前的韩擎和眼疾手快的顾青舟险险挡开或击偏。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难以形容的气味——皮肉烧焦的恶臭、木材燃烧的烟味、稻草闷燃的呛味,混合着雨水的湿气,如同炼狱。
终于,他们冲到了丙字七号牢房前。牢房的粗木门已经被烧得扭曲变形,门上的铁锁被烧得通红,仿佛一块烙铁。
“都给俺闪开!”王劲不知从哪个衙役手里抢过一柄沉重的消防斧,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通红的锁头!
“哐——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锁头应声崩飞,变形的牢门被这股巨力震开,一股更加浓烈、带着熟肉味道的焦糊热浪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牢房内,一个身影蜷缩在角落的草堆上,已经被烧得漆黑碳化,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形状可怖。
“妈的!还是来晚了!”韩擎一拳捶在烧得滚烫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脸上满是懊恼和愤怒。
“不!等等!”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功亏一篑之时,时若却像一只灵巧的狸猫,毫不犹豫地冲进了仍在冒着青烟和零星火苗的牢房!
“若儿!”萧逐渊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想也不想就跟了进去,用身体护住她。
只见时若已然蹲在那具焦黑的尸体旁。浓烟和高温似乎对她毫无影响,她的动作快得惊人,却又极其稳定和精准。她熟练地扳开尸体僵硬蜷缩的手指,查看其口腔内部,用手指按压尸体的胸腹部检查僵硬程度和内脏情况……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每一秒都无比漫长。萧逐渊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她的每一个动作。
突然,时若猛地抬起头,虽然脸上蒙着布巾,但萧逐渊清晰地看到,她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骤然亮起。
“这不是周康!”她的声音因激动和浓烟熏呛而异常沙哑,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众人内心的绝望,“这尸体虽然烧得严重,但身高矮了约两寸,骨盆形态也更宽,像是常年干重活的!而且他口鼻咽喉深处烟灰极少,是死后被移尸至此焚烧的!周康很可能还没死,被他们转移了!”
“什么?!”
这个消息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让所有陷入绝望的人精神大振!
“搜!立刻给我搜!就算把大牢翻过来,也要找到其他尸体或者密道!”萧逐渊立刻下令,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众人如同被打了一剂强心针,立刻分头行动。顾青舟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快速扫过牢房内每一寸墙壁和地面。突然,他在靠近内侧一面被烟熏得漆黑的墙壁前停下,用脚踢开几块燃烧殆尽的草垫和碎木,修长的手指在几块看似与周围无异的砖缝处仔细摸索。
“这里有机关。”他沉声道,语气肯定。
只见他运力于指,在某块略有松动的砖块上用力一按——
“咔哒”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旁边一块约莫三尺见方的墙壁,竟然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口!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血腥气的冷风,从洞内幽幽吹出,与牢房的灼热形成鲜明对比!
“追!”
萧逐渊眼神一厉,毫不犹豫,矮身率先钻入密道。时若、顾青舟、韩擎等人紧随其后。
密道内阴暗潮湿,狭窄逼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碎石,墙壁上布满湿滑的苔藓。只能借着身后洞口透进来的微弱光亮,勉强看清前方不远。地上散落着明显是刚留下不久的、杂乱的脚印。
追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隐隐传来光亮和哗哗的水声。奋力冲出密道出口,众人发现竟然来到了离京兆府大牢后墙不远的一条废弃下水道出口,外面就是护城河的一条污水汇入的支流!
河边泥泞的滩涂上,几道深深的车辙印和一大堆杂乱的脚印清晰可见,旁边还有一小滩尚未被雨水完全冲刷掉的暗红色血迹,在灰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们刚走不久!”韩擎蹲下身仔细查看车辙和马粪的新鲜程度,“马车是往南边去了!”
“南边……是漕运码头!”萧逐渊眼神犀利“他们想从水路把人运出城!韩擎,发信号,调动所有人手,封锁所有通往漕运码头的路口!王劲,你带一队精锐,沿着车辙给我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数支特制的响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冲破雨幕射向天际。很快,京城各处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和马蹄声,萧府暗中培养的力量、韩擎带来的陇西精锐,从各个方向向着漕运码头合围而去。
萧逐渊站在河边,任由雨水冲刷着脸庞,他看着泥泞中那滩刺目的血迹,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时若走到他身边,冰凉的手指轻轻握住他同样冰凉的手,传递过一丝微弱的暖意。
“我们一定会找到他。”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风雨的力量,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萧逐渊回头,看向她。雨水冲掉了她脸上的烟灰,露出白皙的肤色,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满身泥泞,模样狼狈不堪。可唯独那双眼睛,清澈、沉静,如同在无边暗夜和狂风暴雨中,指引方向的灯塔,驱散了他心中的焦灼与阴霾。
他反手,将她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温热许多的掌心,用力地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