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聋哑谷,景象又是一变。但见山谷清幽,绿草如茵,奇花异木点缀其间,一条潺潺溪流穿谷而过,水声淙淙,更显此地静谧。与谷外的喧嚣浮躁截然不同,此地仿佛自成天地,隔绝尘世。
谷中空地之上,早已聚集了数十人。僧俗道儒,男女老幼,形形色色,皆屏息凝神,目光灼灼地望向山谷中央。
那里,一方巨大的青石棋坪静静卧于溪畔。棋坪光滑如镜,隐隐泛着玉石般的光泽,其上以不知名材质镶嵌出纵横十九道棋盘,黑子白子星罗棋布,构成一幅看似杂乱、却又隐含无尽玄机的残局——正是那闻名天下的“珍珑”!
棋局之旁,一位葛衣老者盘膝而坐,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双目开阖之间精光隐现,正是此间主人,“聪辩先生”苏星河。他身前放着一副笔墨,身后侍立着函谷八友等弟子,皆神情肃穆。苏星河虽口不能言,但一股渊渟岳峙的宗师气度,却自然流露,令谷中群雄不敢喧哗。
林栖梧悄然立于人群边缘,【武学基础感知】无声无息地铺展开来。他立刻察觉到,这谷中气息之复杂,远超外界。
那珍珑棋局本身,便散发着一股极其古怪的意念波动,似能引动人心底最深处的欲望、执念与恐惧,惑人心神。修为稍弱者,多看几眼,便觉头晕目眩,心神动摇。
而谷中众人,更是气机各异,暗流汹涌。
有少林玄难、玄寂两位高僧,气息沉浑正大,如古刹晨钟,试图以佛法禅心抵御棋局惑力;
有姑苏慕容复,一袭白衣,俊雅依旧,神色却略显阴沉,周身气息堂皇中暗藏机锋,目光扫视棋局与众人,带着审视与算计;
有段誉,立于一旁,神情有些茫然又有些好奇,体内那股磅礴内力时隐时现,却似乎不受棋局太大影响,只是痴痴望着某个方向(王语嫣并未前来);
还有星宿派的弟子混迹其中,气息阴冷诡谲,如毒蛇潜伏;
更有许多不知名的江湖豪客,或跃跃欲试,或眉头紧锁,或面露贪婪……
林栖梧收敛自身气息,宛如寻常观局者,心中却如明镜。这珍珑棋局,果然非同小可,竟能引动如此多的高手,更似一面照妖镜,映出众生百态。
“诸位!” 苏星河身后,大弟子康广陵上前一步,以内力传音,声震山谷,“恩师设此珍珑,旨在觅得有缘,传承道统。规矩如前,不论出身,不论武功,凡能解得此局者,便是逍遥派当代掌门!若有妄动刀兵、扰乱谷中秩序者,休怪我等不容气!”
话音落下,谷中一片寂静,唯有溪流潺潺。众人目光更加炽热地投向那方棋坪。
很快,便有一名来自山东的铁掌帮高手按捺不住,大步上前,朗声道:“在下刘乘风,愿试此局!” 他自恃内力深厚,棋力不俗,凝神看了棋局片刻,便伸手欲落子。
然而,他的手指刚触及一枚白子,尚未拿起,整个人便猛地一颤,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物,大叫一声,踉跄后退,竟一屁股坐倒在地,目光涣散,半晌回不过神来!
众人哗然!这刘乘风在江湖上也算一号人物,竟连子都未拿起,便已心神受创!
苏星河微微摇头,示意弟子将其扶到一旁休息。
紧接着,又陆续有几人上前尝试。有精研棋道数十年的老儒,推算良久,一子落下,却引得棋局气机反噬,当场吐血;有内力精湛的吐蕃番僧,试图以蛮力稳住心神,却在落子瞬间如遭雷击,浑身颤抖不休;更有一名星宿派弟子,想以毒功扰乱棋局,却被那无形气机反弹,自身毒功反噬,惨叫着滚倒在地……
失败者络绎不绝,情形各异,却无一例外都心神受损,狼狈退下。那珍珑棋局,便如同一头蛰伏的凶兽,无情地吞噬着挑战者的勇气与心神。
谷中气氛愈发凝重。慕容复眉头紧锁,手中折扇轻摇,显然在急速推演,却迟迟不敢上前。玄难、玄寂二僧口诵佛号,面色沉重。
林栖梧冷眼旁观,心中明悟更深。这棋局果然并非考验棋艺,而是直指本心,考验的是心性、智慧、乃至对“得失”、“生死”、“虚实”的领悟。强行计算,或倚仗武力,皆是无用,甚至反受其害。
他感受到,自身那“先天道胎”在棋局意念的刺激下,竟异常活跃,灵台一片清明,那棋局中的万千变化、无尽杀机,在他眼中渐渐褪去表象,显露出其下蕴含的某种至理——那是一种关于“势”的运用,关于“取舍”的智慧,关于“绝境”中的“生机”!
就在众人踌躇不前之际,忽闻谷外传来一声长笑:
“哈哈哈!如此热闹的场面,怎能少了我星宿老仙座下弟子?!”
声到人到,只见数名星宿派弟子簇拥着一人闯入谷中。为首者是个手持逍遥扇、面容俊俏却带着邪气的青年,正是丁春秋的弟子,摘星子。他目光倨傲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珍珑棋局上,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区区棋局,也敢阻我星宿派取宝?待我破了此局,叫你们见识老仙神通!” 摘星子大言不惭,便要上前。
“阿弥陀佛。”玄难大师上前一步,挡在棋坪前,“施主,此乃聪辩先生清修之地,棋局更关乎逍遥道统,还请遵守规矩,静观其变。”
摘星子冷哼一声:“老和尚,滚开!否则别怪我扇下无情!” 他身后星宿派弟子纷纷鼓噪起来,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慕容复眼中精光一闪,似在权衡是否要出手阻拦,或是借机观察。
就在这混乱将起未起之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段誉,却忽然“咦”了一声,目光有些迷茫地看向棋局,喃喃道:“这……这棋好像……没那么难啊?”
他声音不大,但在场皆是高手,听得清清楚楚。众人目光瞬间聚焦于他身上,有惊疑,有不屑,有期待。
段誉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指着棋局一处,对身旁的朱丹臣道:“朱大哥,你看那里,若是弃了这片角,是不是就……就活了?”
他此言一出,懂得棋理之人皆是一愣,仔细看去,那片角分明是白棋一大块棋的根基,若弃,则大片白棋顿成无根浮萍,乃是自寻死路之举!
“段公子,不可胡言!” 朱丹臣连忙劝阻。
然而,一直闭目凝神的苏星河,却在听到段誉这句话时,霍然睁开双眼,目光如电,直射段誉!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竟首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
林栖梧心中亦是一震!段誉此言,看似荒谬,却隐隐暗合了某种“置之死地而后生”、“大舍大得”的至理!这珍珑棋局,莫非真要如此破解?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段誉吸引的刹那,林栖梧的【武学基础感知】猛地捕捉到,那珍珑棋局的核心,因段誉这句“妄言”,竟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前所未有的气机涟漪!
机会!
他不再犹豫,青衫微动,一步踏出,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朗声道:
“在下林栖梧,愿试此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