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愁关。
信使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不是因为身上那些为了演戏自己划的伤口,而是因为肚子里那颗叫“七日断肠散”的药丸。每当他想起那个面容平静的像在聊天气的少女,一股寒气就从骨头缝里冒出来,让他忍不住的发抖。
- 魔鬼。
- 那绝对是个魔鬼。
- 跟她比起来,那个在黑风寨被一枪打爆了脑袋的大当家,简直就是个慈眉善目的活菩萨。
他不敢逃,更不敢耍花样。他唯一的活路,就是把这封滚烫的,能要了他一百次命的信,亲手交到卫康将军手上。
当他故意搞出响动,被一队巡逻的哨兵发现时,他差点高兴的哭出来。
“什么人!”
冰冷的刀锋一下子就架在了他脖子上。
跟山匪的杂乱不同,这些士兵动作整齐划一,眼神跟鹰似的,身上那股子血腥味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才有的。
“自己人!别动手!”信使举起双手,用排练好的哭腔,沙哑的喊,“我是三皇子府上的信使!有万分紧急的密信,要面呈卫康将军!”
...
半个时辰后,鹰愁关主堡,帅帐。
卫康披着厚熊皮大氅,正死盯着一幅巨大的沙盘。沙盘上,北境军的营地,被他用红旗子标的死死的。
这些天,他夜不能寐。
那能毁天灭地的炮火,像烙铁一样烫在他脑子里。
他想不通,一群流放犯,是怎么在短短一年之内,有了这么可怕的“妖法”。
他也想不通,自己信了半辈子的打仗规矩,为什么在这种力量面前,变的这么不顶用。
- 这仗,还能怎么打?
- 用人命去填那无穷无尽的火海吗?
正烦着呢,亲兵入内禀报,抓了个自称是三皇子派来的信使。
卫康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京城,终于来消息了。
当那个满身是伤又狼狈的信使被带进来,并呈上那封火漆完好的信件时,卫康心里最后那点怀疑也没了。
-
他挥手让人退下,吩咐下去好好“看管”,然后才走到烛火下,小心的拆开信封。
信纸展开,那熟悉的张狂笔迹跳进眼睛。
卫康的眉头,慢慢松开了。
信开头全是夸他这个“国之柱石”的话,说的特好听,让他这在边关苦寒地界顶着强敌的将军,心里暖了一下。
紧接着,是三皇子对京城局势的痛陈。太子跟二皇子的明争暗斗,朝堂的乌烟瘴气,还有老皇帝的力不从心...这一切,都和他得到的情报差不多。
看到这里,卫康不禁微微点头。看来,三皇子这人,看得清局势,是个聪明人。
然后,他看到了最关键的部分。
“...朕知将军乃国之干城,忠心可嘉。然北境流寇势大,恐将军独力难支。朕已密令禁军副统领李莽,不日将率五万精锐,北上驰援...”
卫康的瞳孔骤然一缩。
李莽?
那个只晓得拍马屁靠女人的纨绔子弟?派他来驰援?
- 这不是驰援。
- 这是来摘桃子,是来掣肘,是来监视!
一股火气从心底冒出来。但他硬是给压了下去,他告诉自己,这是皇子权谋的常规操作,可以理解。
他继续往下看。
“...望将军与流寇鏖战之时,务必将其主力死死拖住,为我大军合围争取时间。待剿灭流寇之后,朕自当论功行赏...”
“砰!”
卫康手里的茶杯,被他无意识的捏碎了!滚烫的茶水跟碎瓷片划破了他的手,血直流,他却一点感觉没有。
拖住?
用他手下这几万残兵的命,去和那群能移山填海的魔鬼鏖战?去给那个草包李莽的五万大军,创造一个收割功劳的机会?
- 这是把我卫康,当成什么了?
- 一条用来消耗敌人的狗吗?!
他的呼吸粗重起来。胸口像堵了个火山要炸开。
但他依然在忍。他打了一辈子仗,早就学会了不把情绪放脸上。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去看信件的最后一句。
“...至于将军在京中的家小,朕已接入府中‘好生照看’,将军在外,可无后顾之忧矣...”
嗡——!
卫康脑袋里,像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整个世界一下子安静的像坟地。
那“好生照看”四个字,像四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眼睛,扎进他心脏,扎进他二十年来对大夏皇朝跟夏氏皇族那份铁打的忠心里!
背叛!
这是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冷到骨子里的背叛!!
他卫康,为夏家镇守国门二十年,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懈怠。他的家人,他的老婆孩子跟老娘,此刻,却成了皇子手里,用来威胁他逼迫他就范的...人质!
他想到自己白发苍苍的老母,想到自己温婉贤淑的妻子,想到自己那个刚刚学会叫“爹爹”的幼子...
一股说不出的狂怒跟冰寒,一下子冲遍他全身!
“咔嚓——!”
他身前的梨花木帅案,被他一掌拍下,坚硬的木板上,竟然出现了一道蛛网一样的裂痕!
“将军!”
守在帐外的副将听到动静,吓了一跳,赶紧冲进来。当他看到卫康那张瞬间变的毫无血色,双眼却赤红如血的脸时,吓得魂都没了,“噗通”就跪下了。
“将军息怒!”
卫康没有理他。
他慢慢的,一个字一个字的,把那封信看完。
然后,他笑了。
一种特别诡异的,不出声的笑。
他慢悠悠把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从一个角开始燃烧,卷曲,变黑,最后烧成灰,从他指头缝里飘下去。
- 忠诚?
- 可笑。
- 国之柱石?
- 可笑至极。
从这一刻起,大夏的忠臣卫康,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为了保护家人能豁出一切的...父亲,丈夫跟儿子。
“传我将令。”
他的声音,平静的可怕。
“第一,鹰愁关,即刻起,进入最高战备状态。断绝跟外界的一切联系,任何企图靠近关隘之人,无论身份,杀无赦!!”
“第二,将我们所有的‘震天雷’,都搬出来发下去。告诉弟兄们,省着点用,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家底了。”
“第三...”他顿了顿,眼里闪过一种不要命的疯狂,“派人告诉对面的夏青禾。就说,我卫康,想和她做一笔交易。”
“我要买她的...那种妖法武器。价钱,随她开!”
副将惊得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将军!!万万不可啊!!这是通敌!是灭九族的大罪啊!!”
“灭九族?”卫康慢慢转过身看着他,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我的九族,已经被人攥在手里了。”
“他们想让我当炮灰,想让我死...可以。”
“但死之前,我总得...拉几个垫背的吧?”
...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
黑石山脉深处,那座被夏青禾命名为“一号铁矿”的露天矿场。
这里没有阴谋,没有背叛,只有冲天的干劲跟震耳朵的轰鸣。
数千名被收编的土匪和战俘,在“劳动改造建设兵团”的旗帜下,正挥着汗干活。他们没有被当成奴隶,而是和所有北境的士兵平民一样,在“工分制”下,凭劳动换取食物住所,甚至崭新的衣物。
这种看得见摸得着的公平,让他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
夏青禾穿着一身灰色工装,头上戴着一顶藤条编成的安全帽,正站在一处高地上,对着下边巨大的矿坑指指点点。
老石,这位如今的“基建总工程师”,正带着一群工匠,兴奋的在她身边记录着。
“领主大人,您看!这矿石的颜色!太正了!我老石挖了一辈子石头,就没见过这么好的铁矿!”
“一挖就是一大片!连深挖都不用,就在地表上!这...这简直就是山神爷把宝贝直接送到我们手上了啊!”
夏青禾的嘴角,也带着满意的笑。
- 什么山神爷。
- 这叫富铁矿,还是露天的。
- 前朝那帮老祖宗,真是给我留了个天大的惊喜。
- 有了这座矿,我的钢铁产量,何止翻十倍?翻一百倍都有可能!
夏云峥一身戎装,从远处走来,他的身后,跟着一队士兵,推着一辆装满了深红色矿石的独轮车。
“青禾!”他高声喊道,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第一车矿石,装好了!随时可以发往落凤河!”
“好!”夏青禾用力一挥手,“传我命令!从今天起,组建万人运输队,我要让这条通往工业区的道路上,车轮滚滚,日夜不息!”
“我要让落凤河畔的那些高炉,再也不用为了一点铁矿石而发愁!我要让它们的火焰,烧的比天上的太阳还旺!!”
- 京城里的那些人,还在为了一封信一张椅子,玩着他们自以为高明的游戏。
- 他们永远不会明白。
- 真正能决定这个世界未来的,不是权谋也不是血统。
- 是钢铁!
- 是无穷无尽的,钢铁!!
第一辆满载着希望跟未来的矿车,在数千人的欢呼声中,吱呀呀的启动了。
它将带着一个旧时代的崩塌声,跟一个新世界的钢铁轰鸣,奔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