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区一栋不起眼公寓的顶层,窗帘紧闭,只有一盏煤油灯在中央的木桌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将围坐在桌旁的人脸上映照得明暗不定。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烟草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那是刚刚处理完伤员后留下的痕迹。
林站在桌首,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罕见的沉重。
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内清晰响起,冷静地总结着刚刚结束的营救行动。
“……综上所述,此次行动,我们成功达成了主要目标,救出了格特鲁德·诺依曼同志。”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脸上带着疲惫却难掩兴奋的恩斯特·霍夫曼,沉稳依旧但眼神锐利的迈尔少校,以及手臂缠着绷带却坚持在场的奥托等人。
“但是,”林的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异常严肃,“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这并非一次完美的胜利,甚至可以说,我们付出了本可避免的代价。”
他微微停顿,目光落在桌面上,仿佛在审视无形的伤亡名单。
“根据初步统计,我方参与正面强攻及外围策应的同志,无人阵亡,这值得庆幸。”
“然而,有七名同志受了轻伤,两人重伤,目前正在由我们信任的医生进行救治,能否完全康复尚不确定。”
房间里原本因成功营救而略显轻松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恩斯特脸上的兴奋褪去,奥托握紧了拳头,迈尔少校的眼神也更加深邃。
“这些同志的鲜血,是为了弥补我们工作上的失误而流的。”
林抬起头,目光坦然而锐利,直视着在座的每一个人,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恩斯特·霍夫曼身上。
“霍夫曼同志。”
“在!”
霍夫曼立刻应道。
“请你将此次战斗的详细经过,尤其是我们的伤亡情况、弹药消耗、以及暴露出的问题,形成一份详实的书面报告。”
林的指令清晰明确,“报告完成后,交由卢森堡同志和李卜克内西同志审阅。”
“我们必须让领导层的同志们清楚我们正在付出的代价和面临的现实。”
“明白!”
霍夫曼重重地点了点头,他能感受到这份报告沉甸甸的分量。
“此外,”林继续说道,声音低沉了几分,“我本人会另外撰写一封说明信,随报告一同呈送。”
他环视众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担当:
“在信中,我会明确说明,格特鲁德同志之所以被捕,根本原因在于我对身边同志的安全风险评估不足,保护措施存在疏漏。”
“她的被捕,直接引发了后续的营救行动,导致了多名同志的受伤。这”
“次事件的主要责任,在我。”
此言一出,房间里响起几声轻微的抽气声。连迈尔少校都微微动容。
将主要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担当。
“林!这不能全怪你!”
霍夫曼忍不住出声,“是那些混蛋太卑鄙!”
“是啊,林同志,”奥托也闷声开口,“救自己同志,天经地义!”
“受伤也是难免的!”
林抬起手,制止了他们的劝说,眼神依旧冷静如铁:“功过必须分明。”
“成功了,是集体智慧的结晶;”
“出了问题,领导者必须首先反思。”
“这是我的原则,也应该是我们这支队伍的原则。”
“只有勇于承认错误,承担责任,我们才能避免在未来犯下更致命的失误。”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这件事,就此定论。”
“霍夫曼,报告务必客观详尽。”
“我的信,会说明一切。”
霍夫曼和奥托等人互相看了看,最终都沉默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对林的敬佩却又深了一层。
会议的基调就此确定。
接下来的讨论转向了伤员安置、武器补充以及应对自由军团可能报复等具体事务上。
而在房间的角落,远离会议桌的一张旧沙发上,格特鲁德·诺依曼静静地蜷缩在那里。
她身上紧紧裹着林那件略显宽大的深色大衣。
大衣上还残留着林身上特有的、混合着硝烟、旧书和一丝冷冽的气息。
这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驱散了些许深入骨髓的寒意。
她听着林冷静地分析战况,听着他毫不犹豫地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听着他安排后续工作……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惊魂未定的心渐渐平复,但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却在胸腔里翻涌——是愧疚,因为自己的不慎导致了这么大的风波;
是感激,为了林和同志们不顾危险的营救;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为林那过于沉重的担当和冷静外表下可能隐藏的压力而感到心疼。
她微微动了动,将脸埋进带着林气息的大衣领口里,闭上眼睛,耳边似乎又回响起他抱着自己时,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这一次,不再是绝望中的幻听,而是真实存在的、让她感到无比安心的律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