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奕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沙哑。
然而,这几个字落入府衙之内,却比惊堂木的巨响,比刀剑出鞘的锐鸣,更具穿透力。
那是一种源自尸山血海的铁血煞气,一种属于皇族的、不容置喙的绝对威严!
“七……七弟?”
高堂之上,太子赵裕脸上的狰狞与暴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震惊与一丝……慌乱。
他怎么会来?!
他不是应该在京城吗?!
他怎么敢带着亲兵,孤身南下!
赵奕没有理会他,深邃冷冽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将林晚团团围住的东宫侍卫。
他的眼神没有温度,像是在看一群死物。
被他目光扫过的侍卫,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握刀的手竟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是来自战场上,真正杀过人的眼神。
“把刀,收起来。”
赵奕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命令的口吻。
东宫侍卫们面面相觑,下意识地看向太子赵裕,不敢妄动。
“本王的话,你们听不懂?”
赵奕的眼眸微微一眯。
下一刻,他身后那上百名玄甲铁骑,齐刷刷地向前踏出一步!
“哐——!”
整齐划一的甲叶碰撞声,伴随着长戟顿地的闷响,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口上。
冲天的煞气,瞬间笼罩了整个府衙!
空气,粘稠得如同水银。
那些养尊处优的东宫侍卫,在这股凝如实质的杀气面前,脸色煞白,只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稳。
“收……收刀!”
赵裕的脸色青白交加,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他知道,再对峙下去,丢人的只会是自己。
秦王府的亲兵,都是从北境战场上跟着赵奕百战余生的狼崽子,跟他这些只会在京城耀武扬威的侍卫,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存在!
随着东宫侍卫们不甘地收刀后退,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稍稍散去。
赵奕这才迈开长腿,一步步走到林晚身前。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垂眸看着她,那双冰冷如万年寒潭的眼眸里,瞬间融化开一抹无人能懂的暖意。
“我来晚了。”
林晚抬起眼,看着他风尘仆仆的脸,清冷的唇角,终于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不晚,刚刚好。”
简单的六个字,却胜过千言万语。
赵奕微微颔首,随即转身,再次面向高堂之上的赵裕。
那一瞬间,他眼中的暖意尽数褪去,重新化为刺骨的寒冰。
“四哥,好大的官威。”赵奕开门见山,声音冷得掉渣,“不问缘由,不审案情,直接就要拿下我的王妃,查封我的产业。是谁给你的胆子,干涉我秦王府的正当生意?”
“放肆!”赵裕被他这番质问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拍桌案,试图用储君的身份压制他,“赵奕!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太子!还有没有朝廷法度!”
“林氏私自制盐,扰乱国本,本宫秉公执法,何错之有?!”
“秉公执法?”赵奕闻言,竟是冷笑出声。
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讥诮与轻蔑。
“那四哥与钱家的利益往来,又该如何解释?”
赵裕的心,猛地一沉!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本宫与钱家清清白白,何来利益往来!”他色厉内荏地吼道,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一旁的钱四海。
钱四海此刻早已是汗流浃背,面如死灰。
秦王赵奕的突然出现,已经彻底打乱了所有的计划!
“胡说?”赵奕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青锋。”
“在!”
青锋上前一步,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本厚厚的账册。
他没有呈给任何人,而是直接当着府衙内外成千上万百姓的面,朗声念道:
“大梁永安二十三年,秋。钱家以‘贺太子乔迁之喜’为名,送东宫楠木家具一套,内藏黄金五千两!”
“永安二十四年,春。太子妃生辰,钱家献东海明珠百颗,价值白银三万两!”
“同年,钱家以低于市价七成的价格,将苏州城黄金地段的百间商铺,转于太子名下的一处空壳商行……”
“永安二十五年,冬。钱家家主钱四海入京,密会太子,承诺助其打点朝中关系,并献上银票……五十万两!”
青锋的声音,如同一道道天雷,在寂静的府衙内外不断炸响!
每一笔,都记录着明确的时间、地点、缘由,和精确到两的金额!
赵裕的脸色,从青白,到涨红,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他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指着青锋,嘴唇哆嗦,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污蔑?
不!
这些全是真的!
其中一些甚至是他与钱四海之间最隐秘的交易,这个赵奕……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府衙外的百姓,在短暂的死寂之后,瞬间爆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哗然!
“天啊!五十万两!那得是多少钱!”
“原来太子是钱家的靠山!怪不得钱家的盐敢卖那么贵!”
“官商勾结!鱼肉百姓啊!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愤怒的声浪,如同潮水般涌向赵裕,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经营多年的“贤明”形象,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荡然无存!
“够了!”
赵裕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他知道,自己已经败了,败得一塌糊涂。
赵奕看着他那副气急败坏的模样,眼神没有丝毫怜悯。
“四哥,现在,你还觉得你是‘秉公执法’吗?”
赵裕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陷入掌心,鲜血淋漓。
他输了民心,输了声誉,再留下来,只会自取其辱。
赵奕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他上前一步,面向所有百姓,声音朗朗。
“既然太子殿下口口声声为了朝廷法度,为了百姓。”
“那我与太子,同为皇子,今日,不如就让江南的百姓们来评判一下,谁对,谁错!”
他环视全场,声音陡然拔高。
“我宣布!”
“从即日起,秦王府名下‘锦绣阁’所售雪盐,在江南全境,半价销售三日!”
“我倒要看看,百姓们选择的,是价廉物美的雪盐,还是某些人庇护下的高价毒盐!”
“好!”
“王爷圣明!”
“秦王妃千岁!秦王爷千岁!”
百姓们的欢呼声,如同最响亮的耳光,一声声抽在赵裕的脸上。
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胸口的气血翻涌不休,几乎要喷出血来。
他彻底输了。
输掉了里子,更输掉了面子。
“我们走!”
赵裕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再也无法在此地停留片刻,猛地一甩袖袍,带着一群同样失魂落魄的侍卫,在无数百姓鄙夷和嘲讽的目光中,狼狈不堪地钻进了马车。
车帘落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并肩而立的赵奕和林晚,那眼神怨毒到了极点。
“老七,林晚……”
他声音嘶哑,如同地狱里的恶鬼。
“咱们走着瞧!”
“江南的水,可深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