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断了。
两截笔身陷在泥里，墨水混着血，渗进地缝。
陈砚舟还跪着，膝盖压着湿泥，右臂紧紧搂着苏怀镜。她整个人轻得像片纸，头靠在他肩上，呼吸几乎感觉不到。可他还抱着，没松手。
他低头看她。
睫毛颤了一下。
不是幻觉。
她还在。
“你说过要一起活。”他声音哑得不像话，“这次我信你。”
话落，胸口猛地一跳。
那块从七岁就烙在心口的血纹，开始发烫。不是之前的灼烧感，更像是被温水泡过，一层层往外泛热。金光还在左眼，但不再刺目，像是退潮前的最后一波浪。
他撕开衬衫。
血纹在皮下扭动，颜色变了。
金转红，红转紫，再泛出青蓝绿黄——七彩流转，像雨后屋檐滴下的水珠映出的光。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检测到双生共鸣强度达标，血纹完整度95%，可选择解除龙化。”
系统音干巴巴的，没有情绪。
陈砚舟没动。
他知道这意思。
杀她，成龙。
不杀，还能做人。
可做人的代价，是扛住这股随时能把人撕碎的力量。
他闭上右眼，额头抵住苏怀镜的太阳穴。
“我不当龙主。”他说，“我只想活着。”
话音刚落，背后那对卡在皮肉里的骨刺，突然不动了。金光裹着它们，像是被什么缠住，缓缓缩回体内。疼，但能忍。
左眼的金色淡了一点。
心跳还是快，一下一下撞着肋骨，可节奏稳了。
他喘了口气，抬手去探她的鼻息。
很弱，但没断。
“醒啊。”他拍了下她的脸，“别在这时候睡。”
苏怀镜的手指动了动。
然后，眼睛睁开了。
瞳孔起初是散的，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才慢慢聚焦。
“你……”她嗓子里像塞了沙，“还站着？”
“没站。”他说，“我跪着。”
她扯了下嘴角，想笑没笑出来。
浅蓝实验服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原样，腰间的银针囊也回来了，一根不少。锁骨那儿原本有一片青鳞，现在没了，只剩个淡红印记，形状像个小手印。
她抬起手，摸了摸那个位置。
“我爹当年……是自愿跳下去的。”她说，“三十年前，他和守龙人一起守龙脉口。最后关头，血纹碑裂了，需要两个人同时献祭才能封住。可另一个守不住了，逃了。他就自己跳了。”
陈砚舟没打断。
他知道她在说真话。
因为心口那块血纹，又热了一下。
“他说，只有双生血纹同时觉醒，才能封住龙口。”她继续说，“所以他临走前，把半块残碑交给我妈，让我长大后去找你。我不是来还债的，我是来完成誓约的。”
说完，她拔下最后一根银针，扎进自己百会穴。
血流出来，顺着额角滑下。
但她眼神清了。
“你信吗？”她看着他。
陈砚舟点头：“信。”
“那你之前为什么掐我脖子？”
“不是我。”他说，“是血纹想成事，它有自己的主意。”
“现在呢？”
“现在我说了算。”
她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伸手，抹了下他脸上的血。
“你脸上有鳞。”她说，“左边。”
他抬手一摸，指尖蹭下一片黑色碎屑，像烧过的纸灰。
左眼的金光又淡了些。
两人坐着，谁都没动。
河面静得反常，裂缝还在，但黑水不涌了，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天上云层裂开一道缝，阳光斜下来，照在水面。
一道彩虹，横在城上空。
不高，不亮，就那么淡淡地挂着。
陈砚舟低头看脚边。
那把柳叶刀，从泥里震了起来。
先是一抖，接着缓缓升起，悬在半空。刀身干净，没沾泥，也没血。
它转了个方向，刀锋朝下，映出地面。
影子不是现在的场景。
是雨天。
小巷口，药铺门前。
穿蓝布裙的小女孩抱着个发烧的男孩冲进来，头发湿透，贴在脸上。她一边跑一边喊：“老头！快开门！他快烧死了！”
男孩脸色发青，嘴唇发紫，怀里紧紧搂着一张皱巴巴的画。
画上写着：**我和小镜姐姐**。
陈砚舟认得那张画。
他贴了三年，后来被风吹走了。
影像晃了下，变了。
还是那个女孩，可手里端着一碗黑药，喂进男孩嘴里。男孩挣扎，她按住他肩膀，眼神冷得不像孩子。
再变。
她拿银针扎他穴位，针尖泛着绿光。
再变。
她把他推进井里，井口冒出黑烟。
幻象一套接一套，越演越狠。
陈砚舟闭上眼。
不去看。
只握住苏怀镜的手。
她的手凉，但脉搏在跳。一下，一下，和他的心跳慢慢合上了拍。
“你说七岁那年给我喂的是忘忧散。”他开口，“可我记得，那天退烧后，我画了张‘我和小镜姐姐’的画，贴在床头三年。”
说完，伸手去接那把刀。
柳叶刀轻轻落进他掌心。
刀身清鸣一声，所有幻象消失。
只留下最初那一幕：小女孩抱着他冲进药铺，满脸焦急。
影像停在刀面上，不动了。
苏怀镜看着他：“你信哪个？”
“我信这个。”他指着刀上的影子，“你救了我。”
她点点头，靠回他肩上。
“那就够了。”
陈砚舟握紧刀，另一只手搂住她。
他们还坐在血阵中央。
金线没断，绕着两人转圈，比之前稳。头顶的彩虹没散，光落在阵地上，照得符文微微发亮。
远处传来脚步声。
不止一人。
但他没抬头。
“来了多少？”苏怀镜问。
“不知道。”
“能打吗？”
“打不了。”
“那就别动。”
“好。”
她闭上眼，呼吸慢慢平顺。
他靠着她，左手搭在刀柄上，右手护着她后背。
风起了。
吹得实验服衣角 flutter。
他忽然觉得，这地方还挺安静。
至少现在，没人想杀她。
也没人逼他成龙。
他低头看她。
睫毛上有水珠。
不是雨。
是汗。
她刚才真的差点死掉。
他把她往怀里拢了拢。
“下次别这样了。”
“哪样？”
“拿命撑阵。”
“你不也一样。”
“但我皮厚。”
她笑了下，没睁眼。
头顶彩虹更清晰了。
照在河面，像一座桥。
还没人走上去。
但他们坐的地方，正是桥的起点。
陈砚舟看着那道光，忽然说：“你说……这彩虹，是不是以前那些守龙人留的？”
苏怀镜睁开眼：“可能是吧。”
“他们要是知道我们坐这儿，会不会骂我们傻？”
“肯定骂。”
“那让他们骂去。”
她抬手，抓住他衣袖：“不许松手。”
“不松。”
她这才重新闭眼。
他靠着她，听着远处的脚步越来越近。
手里的刀没动。
心口的血纹稳定跳动。
背后的伤处隐隐作痛，但不影响坐直。
他们没站起来。
也没离开。
就坐在血阵中央，等着接下来的事发生。
一只蝴蝶飞过来，落在刀刃上。
翅膀一开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