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缓缓行驶在空旷的街道上,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的碌碌声,在万籁俱寂的凌晨格外刺耳。苏云昭靠在车厢内壁,感受着车身每一次颠簸,心中却是一片清明。夜色如墨,唯有东方天际透出一丝极淡的灰白,预示着黎明将至。
挽月紧挨着她坐着,双手微微发抖。苏云昭轻轻握住侍女冰凉的手指,低声道:“不必害怕,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可是小姐,柳姨娘回府后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挽月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担忧。
苏云昭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我等的就是她不肯善罢甘休。”她掀起车帘一角,望向外面飞速掠过的街景,目光幽深如潭。
马车终于抵达安靖侯府侧门时,天色仍是浓墨般的漆黑。府门紧闭,四周万籁俱寂,只有车轮停驻时的吱呀声和马蹄不安的踏地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挽月率先跳下车,用力拍打门环,声音急促而惊惶。铜环撞击木门发出的咚咚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守门的婆子嘟囔着抱怨,慢吞吞地前来应门。当她提着灯笼,看清站在门外的是大小姐和她的侍女从柳姨娘的马车下来时,脸上顿时写满惊疑,睡意一下子全无。
“大小姐?您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姨娘呢?”婆子一边急忙开门一边探头向马车方向张望,似乎想找出柳姨娘的身影。
苏云昭已重新裹好披风,脸色在灯笼微弱的光线下显得疲惫而苍白,但眼神却清亮逼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她虚弱地扶着挽月的手,低声道:“身子突然不适,只得连夜回来了。莫要声张,免得惊扰祖母休息。”
婆子喏喏称是,不敢多问,忙让开道路,眼睛却仍不住地往马车方向瞟。
主仆二人悄无声息地穿过庭院,向着疏影轩走去。夜风拂过,带着凌晨特有的寒意,吹动了苏云昭披风的下摆。她的步伐看似虚弱,实则每一步都踏得沉稳坚定。挽月紧挨着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生怕有人突然出现。
疏影轩的门被轻轻推开又合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一进房门,苏云昭挺直的脊背才微微放松,但神色却无丝毫懈怠。她迅速扫视了一眼房间,确认一切如常后,方才真正舒了一口气。
“立刻打水来,我要净面。”苏云昭吩咐道,声音已恢复了平日的清冷,“另外,看看小厨房可还有热水,沏一盏浓茶来。”她需要尽快洗去脸上的伪装,并驱散深夜寒气和紧绷的情绪。
挽月应声而去,动作麻利。苏云独坐在妆奁前,看着镜中自己残存着妆粉痕迹的脸颊,眸光沉静如水。昨夜种种在脑海中一一掠过——静心庵的荒寂清冷,窗外竹林那不自然的异响,柳姨娘那看似担忧实则闪烁着兴奋与算计的眼神,还有那场兵行险着的“急症”戏码。
每一步都走得惊心动魄,如履薄冰。若非她提前察觉异常,从柳姨娘过分热心的态度和闪烁其词中嗅到危险的气息,又急中生智演了这出戏,此刻只怕已深陷泥潭,百口莫辩。想到柳姨娘计划得逞后那副假惺惺的同情嘴脸,苏云昭的眼神骤然冷厉。
挽月很快端来温水,又匆匆去小厨房准备热茶。苏云昭仔细地洗净脸上的妆粉,露出原本清丽的容颜。温水洗去了伪装,也洗去了深夜的疲惫,让她的思维越发清晰敏锐。
净面更衣后,苏云昭饮下半盏热茶,暖意渐渐驱散了体内的寒意。她从袖中取出那枚在马车里悄然放入张嬷嬷袖袋的物事——并非静心庵的花瓣,那太容易被发现并丢弃。而是一枚极为细小、不起眼,却足以证明其来自静心庵的物件:一枚以庵堂后山特有的细韧青草编织的、用来固定简陋窗棂的小小草环。
这是她推开后窗观察地形时无意间扯下捏在手中的,材质特殊,且带着静心庵后山特有的泥土气息。张嬷嬷若发现花瓣,定会立刻丢弃,但这种微不足道的小草环,即便发现,也多半不以为意,甚至会以为是自己在庵中何处沾染的。
“小姐,证据……”挽月收拾妥当,忧心忡忡地低声问,“我们该如何呈给老夫人?直接去说吗?”
苏云昭摇头,目光冷静如冰:“不可。我们空口无凭,柳姨娘必会反咬一口,指责我们诬陷。且她明日回府,定会抢先编造一套说辞,或是倒打一耙。”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这证据,需得让它不经意地出现在祖母或父亲面前,并且,要让他们相信,此物来自柳姨娘的心腹之人。”
她目光扫过妆台,落在昨日皇后赏赐下来的一对赤金镶珍珠的耳珰上。皇后赏赐时,是由身边一位名唤小禄子的小太监送来,那太监年纪虽小,却眼神清正,言行得体,苏云昭对他印象不错。更重要的是,小禄子是宫中人,与侯府内斗无涉,他的“无意”之举更容易取信于人。
“挽月,去将我那个绣着兰草的旧香囊找来。”苏云昭吩咐道,“再将这草环小心放入香囊中。”
挽月虽不解其意,但仍立刻照办。那是一只淡绿色的旧香囊,上面绣着几株雅致的兰草,因为用的时间久了,颜色已有些暗淡,但保存得十分完好。苏云昭接过香囊,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草环放入其中。
她又取过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写下几行字。并非直接告发,而是以提醒的口吻,言道此物乃昨日不经意间拾获,似是静心庵特有之物,恐与姨娘此行有关,不敢隐瞒,特此呈上。字迹模仿小禄子那种略显稚嫩却工整的笔迹——她前世为了查清母亲冤案,学过一点笔迹模仿的技巧,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写好后,将纸条也塞入香囊,却不系紧口,仿佛是因为匆忙而未来得及整理妥当。
“明日一早,你设法将此香囊交给小禄子,什么也不必多说,只道是我赏他玩的小物件,谢他昨日跑腿辛苦。”苏云昭将香囊交给挽月,低声嘱咐,“他回宫前,或是途中,这香囊不小心掉落,里面的东西被祖母或父亲身边得力的人拾获,便是最好。”
挽月眼睛一亮,顿时明白了苏云昭的用意。这是要将证据通过“第三方”之手,以一种看似意外的方式呈上去,既避免了她们主仆直接出面,又增加了证据的可信度和巧合性,引老夫人和侯爷自行疑心并查证。如此,不但撇清了她们的嫌疑,还会让柳姨娘措手不及。
“小姐放心,奴婢一定办好。”挽月紧紧握住香囊,如同握着一柄无形的利刃,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苏云昭望向窗外,天色又亮了几分,灰白渐渐染上了浅金,但黎明前的寒意似乎更重了。她知道,这只是反击的第一步。明日,待柳姨娘回府,才是真正的交锋开始。
她仿佛已经看到柳姨娘那张总是挂着温柔笑意的脸上会出现怎样的惊惶与不敢置信;看到父亲那总是偏向姨娘的眼中会浮现怎样的怀疑与审视;看到祖母那历经风霜的脸上会露出怎样的深思与明悟。
这场交锋,不仅关乎她个人的安危,更关乎她能否在侯府立足,能否获得调查母亲旧案的机会。前世的冤屈、母亲的枉死、自己所受的苦难,都将在这一步步精心设计的反击中得到昭雪的机会。
“小姐,天快亮了,您歇一会儿吧。”挽月轻声劝道,眼中满是心疼。
苏云昭摇摇头,“不了,我还要好好想想明天的每一步。”她走到窗前,推开窗户,让清晨微凉的空气流入室内,“柳姨娘不会坐以待毙,我们必须考虑到各种可能。”
她凝望着东方渐渐明亮的天色,目光坚定而锐利。这一世,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苏云昭,而是带着前世记忆与血泪归来的复仇者。每一个微笑背后都藏着机锋,每一步行走都算计着分寸,每一句话语都埋藏着深意。
“挽月,你去休息吧,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苏云昭轻声道,目光仍望着窗外渐亮的天空。
挽月摇摇头,“奴婢陪小姐。”
主仆二人不再言语,室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苏云昭的思绪在飞速旋转,设想着明日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以及应对之策。她知道,这场斗争才刚刚开始,而今日的这一步,必须走得万无一失。
天色越来越亮,侯府中开始有了细微的动静。仆人们已经开始一天的劳作,厨房升起袅袅炊烟,远处传来扫洒庭院的声音。
新的一天开始了,而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也即将拉开帷幕。苏云昭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清晨空气中特有的清新与希望。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她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为了母亲,为了自己,为了那些曾经和即将受到的冤屈,她必须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