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银泻地,将靖王府新辟的荷塘照得一片清冷。谢明蓁裹紧身上那件绣金牡丹的绛紫色斗篷,独立于九曲水榭的栏杆旁。
指尖捻着的一片枯荷残叶,早已被她无意识地揉碎,细屑沾在指腹,带着草木将腐未腐的气息。
夜风掠过枯败的荷梗,发出窸窣声响,更添几分寒寂。她却浑然不觉,只觉心头那股莫名躁郁,如同暗火灼烧,驱不散,按不下。
绮罗放轻脚步走近,在水榭入口处停下,低声道:“小姐,宫里传来消息。”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融进了风里,“咱们安排在锦华宫外洒扫的眼线回报,瑞王府那位,苏云昭,近两日又去了西偏殿那边,探望那个因食物中毒还在将养的老宫人,辛嬷嬷。”
“辛嬷嬷?”谢明蓁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蛾眉微蹙。脑中前世记忆如翻书般掠过,却只寻到模糊印象,一个早已湮没在深宫尘埃里的老奴,伺候过哪个不得宠的嫔妃来着?似乎是……静嫔?对,是那个因“言行无状”失宠,郁郁而终的静嫔。
可苏云昭为何偏偏对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老宫人如此上心?一次探病或许是出于准王妃的仁厚,两次、三次……这绝非寻常的关怀所能解释。谢明蓁的直觉向来敏锐,尤其对潜在的威胁。
“可探听到她们说了些什么?”她的声音里透出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绮罗摇头,面露难色:“那辛嬷嬷住处虽偏,但毕竟是宫闱重地,附近时有巡守的侍卫和往来宫人。咱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瞧见瑞王妃屏退了随身侍女,与那老奴单独在屋里待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出来时,瑞王妃面色倒是平静,但眼神……奴婢听那眼线描述,说比往日更沉静些,像是装了重重心事,步履也略显沉重。”
“心事……”谢明蓁喃喃自语,心底那点不安如滴入清水墨汁,迅速扩散弥漫开来。她猛地联想到此前线报,苏云昭频繁查阅宫廷旧档,尤其关注静嫔时期的记录,甚至曾试图探访已荒废的静嫔旧宫。再结合前几日贵妃娘娘莫名召见她时,言语间对苏云昭打听往事的警惕与难以掩饰的忌惮……
一条模糊的线,似乎正被一只无形的手串联起来。
静嫔……辛嬷嬷……苏云昭那个死得不明不白的母亲……还有贵妃那讳莫如深、甚至隐含恐惧的态度……
难道苏云昭竟真的查到了什么?查到了与贵妃娘娘相关的陈年旧事?甚至是……足以动摇贵妃如今地位、牵连前朝的重大秘密?
这个念头如同淬毒的冰锥,骤然刺入谢明蓁的心房,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她重生归来,最大的倚仗便是对前世走向的预知和对诸多宫廷隐秘的了解。
她绝不允许有任何意外,任何变数,来打乱她辅佐靖王、登顶后位的全盘计划!苏云昭此人,本就因与瑞王结盟而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若再让她掌握此等惊天秘辛,后果不堪设想!
恐慌之后,是迅速升腾的狠厉决绝。必须阻止她!不惜一切代价!
“那个辛嬷嬷,底细可查清了?”谢明蓁倏然转身,目光锐利如刀,直射向绮罗。
绮罗被她眼中寒意所慑,忙垂首恭敬回道:“粗略查过,原是静嫔入宫时带进的陪嫁丫鬟,静嫔去后,她没背景没依靠,就被打发到偏僻宫苑看守,几十年如一日,老实巴交,平日几乎无人问津。”
“无人问津?”谢明蓁冷笑一声,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碜人,“越是看似不起眼、被遗忘的人,有时知道的腌臜事越多,也……死得越快。”她眼中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杀意,“苏云昭既然这么看重这条线,那就让它彻底断掉!”
“小姐的意思是……”绮罗心领神会,下意识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不,”谢明蓁抬手制止,眼神阴鸷,“眼下宫中刚出过食物中毒的事,皇上皇后正盯着各宫动静,此时动手灭口,太过显眼,容易引火烧身。”
她略一沉吟,已有计较,“找个由头,让内务府的人出面,就说辛嬷嬷年迈体弱,不宜再留在宫中将养,把她调出宫去,发配到皇陵或者最苦最远的庄子上,让她再也接触不到任何人。或者……”她顿了顿,语气更冷,“让她‘病’得再重些,重到开不了口,说不了话,记不清事。”
总之,要让苏云昭再也无法从这张老嘴里挖出任何东西!
“手脚务必干净利落,别留下任何把柄。”谢明蓁强调,随即又吩咐,“另外,加派人手,给我死死盯住苏云昭!她在宫中的一举一动,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哪怕只是蹙一下眉,我都要知道!还有安靖侯府那边,柳姨娘不是一直想表忠心吗?让她也动起来,盯着苏云昭身边的丫鬟,尤其是那个叫挽月的!”
“是,奴婢明白,这就去安排。”绮罗深知此事重大,不敢怠慢,躬身应下,快步离去。
水榭中重归寂静,只余风吹枯荷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碎的耳语。谢明蓁望着漆黑如墨的水面,心中杀意翻涌,如潮水般冲刷着理智的堤岸。苏云昭,不管你知道了什么,都休想阻我之路!前世你籍籍无名,任人践踏,今生即便有了些许变数,得了瑞王青眼,也注定要成为我登上凤座的垫脚石!
她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痛感让她更加清醒。看来,原定在大婚前给苏云昭准备的那份“惊喜”,需要更周密、更狠辣一些了。必须在她将秘密告知瑞王之前,彻底将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