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关于流言的话语,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太极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官员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神色惊疑不定。瑞王萧景珩心下一沉,瞬间明了这定是靖王府的伎俩,意在制造恐慌,以“民意”绑架朝议。
靖王萧景琰眼中则飞快闪过一丝得色,随即换上痛心疾首的表情,抢先出列,声音悲愤:“父皇!流言起于市井,这正说明新政不得人心,百姓对此心怀恐惧!民心似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请父皇圣裁,暂缓此议,以安天下民心啊!”
支持靖王的官员纷纷跪倒附和,将流言的出现视为新政必然招致祸乱的铁证,言辞恳切,仿佛顷刻之间天下就要大乱。
萧景珩强迫自己冷静,深吸一口气,越众而出,声音依旧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父皇,流言突起,时机如此巧合,绝非空穴来风,背后必有居心叵测之徒推波助澜,意图混淆视听,阻挠朝廷革除积弊!儿臣以为,越是此时,越应明辨是非,稳定人心。儿臣恳请父皇,即刻下旨,由户部与京兆尹联合张贴安民告示,阐明新政试行本意及平抑物价之具体措施,以正视听!同时,彻查流言源头,严惩造谣惑众者!”
皇帝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落在萧景珩身上:“安民告示?你待如何说法?又如何能取信于民?”
萧景珩早有准备,从容奏对:
“告示可明确告知京城百姓,新政旨在降低盐价、惠利于民,试行期间,官府将设‘平准仓’保障供应,绝无盐荒之虞。朝廷可承诺,试行期内,若官盐售价高于旧制时价,差额部分由官府补贴返还,绝不使百姓受损。”
此策正是基于苏云昭的建议,旨在用实实在在的承诺粉碎恐慌。
“瑞王殿下此议,恐有不妥!”
谢丞相缓缓出列,老成持重的脸上带着不赞同,“官府贴补?国库近年来虽有好转,但各处用度浩繁,何来余钱长期贴补?此例一开,日后各项改革是否皆需朝廷兜底?岂非寅吃卯粮,遗祸子孙?再者,流言虽可能有人操纵,但若百姓心中本无此忧,流言又何能兴起?归根结底,仍是新政本身令人生惧,不得民心。”
皇帝未予置评,却将问题引向更深处,他看向萧景珩,问道:
“瑞王,你口口声声惠利于民,可知如今京城内外,寻常百姓家,一月用盐几何?耗费几钱?他们对盐价变动,敏感至何种程度?”
这个问题极为务实,直指政策核心。萧景珩虽平日留心民瘼,但具体精准的数据仍需依赖详实调研。他如实回奏:
“回父皇,具体到每家每户用盐数量与花费,儿臣需查阅户部相关档案及近期市调报告,方可呈报精确数字。然据儿臣了解,寻常五口之家,月需盐约在一斤半至两斤之间。旧制官盐售价每斤约在五十文至六十文,而私盐价格多在三十文左右。盐价每上涨十文,对升斗小民而言,便是实打实的负担,敏感至极。”
皇帝目光又转向靖王:“靖王,你以为呢?”
萧景琰梗着脖子,坚持道:“儿臣以为,盐乃每日必需之物,再微小的涨价也关乎民生!如今流言已起,正说明百姓惧怕涨价!朝廷当顺应民意,暂停此议,方为上策!”
皇帝沉默了片刻,殿内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最终决断的威严:
“盐政之议,利弊已明,然争议过大,民心已有浮动迹象。此时若强行推行,恐生事端,非社稷之福。着户部将所拟方案存档,继续细化各项条款,待时机成熟,再行议决。当下首要之务,是平息流言,安定人心。京兆尹即刻派人查办流言源头,揪出造谣生事者,从严惩处!退朝!”
皇帝最终选择了暂缓,维持现状。这结果虽未如靖王所愿彻底否决新政,却无疑是瑞王一方的一次明显挫败。暂缓,往往意味着无限期的拖延。
退朝后,萧景珩回到王府,面色平静,但紧抿的唇角和微蹙的眉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悦与凝重。
苏云昭迎入清梧轩,见他神色,心中已明了八九分。
听他简述完朝堂经过,特别是流言的出现和皇帝最终的决定后,她轻声道:“陛下圣明,暂缓亦是权衡之举,意在维稳。只是这流言来得太快太巧,绝非偶然。”
萧景珩颔首,眼中寒芒一闪:“此事定然是谢明蓁的手笔。她利用所谓‘预知’在朝堂上煽风点火,又暗中散布流言推波助澜,双管齐下,手段愈发卑劣。”
他看向苏云昭,语气沉重,“昭昭,你之前的怀疑,恐怕……已接近真相。谢明蓁此人,身上定有极大的古怪。”
苏云昭走到书案前,翻开那本专门记录谢明蓁异常之处的册子,在“盐政之争”项目下,于“精准预判弊端”和“同步流言攻击”两项后,重重画上标记。连续的“巧合”,精准的“预知”,配合默契的暗中动作,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
谢明蓁的秘密,或许就是破解当前僵局、甚至决定未来走向的关键钥匙。她必须加快步伐,找到确凿的证据,揭开这层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