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下,都像敲在她的心脏上。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起,瞬间爬满全身,汗毛倒竖。
她嘴唇哆嗦着想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手脚冰凉,血液都好像冻住了。
就在那叩击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箱而出时
“啪!”
那盏熄灭的灯,又猛地亮了起来!
惨白的光线重新充斥视野,刺得沈清歌眼睛一痛。
一切如常。
道具凌乱,箱子依旧锁着,静静地待在角落。
刚才的黑暗和叩击声,仿佛只是一场逼真到极点的幻觉。
沈清歌剧烈地喘息着,后背紧贴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没有滑倒。
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衫的布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她死死盯着那个樟木箱,箱子毫无异状。
是幻觉。
一定是压力太大,产生了幻觉。
她拼命说服自己,胸口却依旧因为后怕而剧烈起伏。
她抬起手,想擦一下额角的冷汗,指尖却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前台的铜锣“哐”地一声巨响,穿透厚重的幕布传来!
开场的信号!
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恐惧,没有时间思考。
沈清歌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她狠狠地、近乎凶狠地,再次将手指插进那些冰凉的丝线中,用力握紧,仿佛抓住的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自己那张苍白如鬼、眼神却燃烧着孤注一掷火焰的脸,深吸一口满是灰尘和腥甜味的空气,转身,一步步走向那面隔绝了后台与舞台的深绿色幕布。
沉重的幕布被缓缓拉开,滑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惨白的舞台灯光,如同解剖台上的无影灯,将她和她身前悬吊着的“小牡丹”,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旷与寂静之中。
灯光太刺眼了。
沈清歌微微眯了下眼,视野边缘有些发花。
台下很暗,只能依稀看到前几排坐着些人影,像是沉默的礁石。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了几下,很快就被礼堂巨大的空间吞噬了,留不下一丝回响。
空气里飘着旧座椅皮革的味道,混合着灰尘,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她站在侧幕边缘的阴影里,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
手指搭上冰凉的丝线,指尖因为之前的冷汗和此刻的紧绷而有些滑腻。她开始牵动。
台上的“小牡丹”动了起来。
桃木雕刻的身体,关节处涂着与木头颜色接近的漆,在强光下几乎看不出来。
它的动作精准,扬起的水袖,移动的莲步,都严格按照沈清歌练习了成千上万次的轨迹。
妆容是爷爷亲手描画后定下的模子,粉面朱唇,柳眉杏眼,额心一点嫣红朱砂。
美,却美得毫无生气,像博物馆玻璃柜里的精致标本。
那双黑曜石镶嵌的眼睛,空洞地望向虚空,吸收着灯光,却反射不出任何光彩,只有两潭深不见底的黑。
沈清歌能感觉到指尖传来的、熟悉的滞涩感。
丝线像是有了自己的重量,沉沉地坠着,每一次牵动都需要花费比平时更多的力气。
她的手腕已经开始发酸。
更糟的是喉咙,干得发紧,每一次试图运用腹语技巧发出声音,都像是有沙砾在摩擦声带,挤出的唱腔干瘪、飘忽,在空旷的礼堂里还没传远就散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她自己都听不下去。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从脚底缠绕上来,一寸寸勒紧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眼角的余光能看到台下,赵主任似乎又低下了头,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半张面无表情的脸。
学生会那几个干部,有人在掩着嘴打哈欠,有人百无聊赖地转动着手里的笔。
完了。
全完了。
爷爷,自己还是做不到……
冰冷的绝望中,那樟木箱里曾响起的“叩、叩”声,还有祖父手札上那些癫狂的字句,又鬼魅般浮现。
不!不能想!
她猛地一摇头,想要集中精神,手上动作不由稍稍加大,下一个动作是“小牡丹”一个悲恸转身后,以袖掩面,指尖需要极为精细地回勾,控制人偶头部丝线,做出哀戚垂首的姿态。
就在她手指用力勾回的瞬间!
一阵尖锐至极的刺痛,猝不及防地从右手无名指指腹传来!
像是被烧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
“嘶——”
她倒抽一口冷气,动作猛地一滞,差点让“小牡丹”失去平衡。
惊骇地低头看去,只见“小牡丹”鬓边,那支用来固定几缕仿真发丝、造型古旧的细小铜钗,不知何时松脱了,尖锐的、生着暗绿色铜锈的钗尾,正正划过了她无名指最娇嫩的指腹!
一道细如发丝、却极深的伤口裂开。
殷红的血珠,几乎是瞬间就涌了出来,饱满地凝聚在指尖,在惨白的舞台灯光下,红得刺眼,红得……妖异。
血珠滚圆,颤巍巍地悬在伤口边缘,眼看着就要滴落。
不能滴在舞台上!这是沈清歌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慌乱中,她借着“小牡丹”下一个水袖翻飞的动作,手腕急急一抖,试图将那碍事的血珠甩脱,或者蹭在戏服的袖口上。
动作幅度稍大,失了分寸。
那粒饱满、温热的血珠,脱离了指尖的依附,在空中划过一道几乎无人能见的、短暂的弧线。
然后,在沈清歌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舞台灯光冰冷无情的映照下
它精准无比地,滴落在“小牡丹”眉心那点嫣红的朱砂之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血珠与朱砂接触的刹那,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沈清歌的脑子里,却“轰”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她眼睁睁看着,那滴属于她的、温热的鲜血,并没有像寻常液体那样沿着木偶光滑的漆面滑落,或者晕染开。
它像是被那点朱砂活生生地吞了下去!
以一种肉眼可见的、贪婪而迅捷的速度,血液渗了进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在原处,留下一个比周围颜色更深、更暗、更润泽的红点,像一颗刚刚被血泪浸透的相思豆,又像……一颗骤然间获得了生命、正在缓缓睁开的邪恶眼珠。
就在血液彻底消失的同一瞬间!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冷滑腻的触感,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顺着那根连接着“小牡丹”眉心、此刻仿佛被血液“激活”了的丝线,猛地反向窜了回来!
以闪电般的速度,钻过沈清歌的指尖,冲进她的血管,沿着手臂一路逆行,狠狠撞进她的大脑深处!
沈清歌浑身剧烈地一颤,如遭电击!
眼前猛地一黑,耳边所有的声音,自己粗重的喘息、台下细微的骚动、甚至血液流动的声响,都在瞬间被拉远、扭曲、然后彻底消失了。
世界陷入一种真空般的死寂。
不,不是死寂。
在一片绝对的、令人恐惧的寂静中,一个声音,清晰地、直接地,在她脑海最深处响了起来。
那是一个稚嫩的、冰冷的、带着刚刚苏醒般懵懂与好奇的女童声音,一字一顿,敲打在她的灵魂上
“血……”
“热的……”
“……你的?”
沈清歌的瞳孔放大到了极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无边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四肢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发出“咯咯”的轻响。
她想尖叫,想扔掉手中的丝线逃跑,可身体却像被冻在了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唯有那冰冷的触感,还在沿着丝线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与她的神经缠绕、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