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玲珑甫一进屋,便见俞珠仰面躺着。
安神香的味道氤氲在室内,她打眼瞧了瞧,见俞珠并无大碍,便走上前。
先向王妃行礼,而后才指着兰溪道:“把你家主子换下来的衣服烧了去,去去晦气。”
兰溪正用巾子拧了水为俞珠擦洗,孙玲珑柳眉微蹙,不争气地道:“你这丫头,一点也不伶俐。水里也不知道放点艾草,给你家主子压惊驱邪。”
兰溪本就抽抽搭搭了一路,这个府里决计没有比她更惦念俞珠的。这个孙侍妾倒好,不是她前几日威风的时候了,今个倒来装好心。
兰溪抹去脸上的泪痕,没应孙玲珑的话。只拿了俞珠换下来的衣裳,要去外头烧了。
刚端起盆就被孙玲珑拦住,她一怔,随即曲了双膝,就要出去烧了衣裳。
孙玲珑狭长的眼儿眯了,冷声道:“我在跟你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
说罢,她侧脸看了看秋容,“你,去给她长长记性。”
兰溪并不畏惧,她腰杆挺得笔直。头虽低着,却梗着一口气。
“王妃娘娘还在这里,要罚也得是王妃罚。”
钱婉徽坐在俞珠床边上,心说,怪不得人家说玩在一处的人性格总是互补。
就好比卞青青飞扬跋扈,陈芍就是瞻前顾后的性子。两个人玩在一处,常常都是卞青青在前头心直口快得罪人,陈芍跟在后边挨个道歉。
俞珠的性子是不争不抢,兰溪就补了这一点,端的是不卑不亢。她对俞珠也是百分百的忠心,就是叫她为俞珠丢了性命也是心甘情愿的。
钱婉徽揉了揉太阳穴,又听孙玲珑道:“王妃宽厚仁德,不愿与你这样的刁奴纠缠,你却当王妃好欺负。我今日就代王妃好好教训你!秋容,给我狠狠地打!”
秋容得了令,抬高了胳膊就要打兰溪。
钱婉徽终于忍无可忍,她不必说话。只一个眼神,寿姑姑便上前拧住秋容的两条胳膊背在身后。痛得她龇牙,却不敢发出声音。
孙玲珑侧过半边身子,打量钱婉徽的脸色。却见她一切如常,还是一张淡淡的面。
孙玲珑咬了下唇,正要张口。钱婉徽伸手挥了挥,寿姑姑便拧着秋容去外头,不一会就响起几声清脆的巴掌声。
钱婉徽才把目光落在孙玲珑身上,轻启朱唇:“你们两个,眼里都没有我。这里,是你们胡闹的地方吗?”
她轻轻一指兰溪,“伺候完你们主子,自个去福嬷嬷那领罚。”
兰溪赶紧低头,“奴才知道。”
钱婉徽便也不再说什么,她确实太宽厚仁德,所以孙玲珑才不把她放在眼里。
片刻后,寿姑姑领着秋容回来。
秋容两边脸颊高高肿起,眼眶里都是泪水,嘴角被打得豁了口,正往外淌血。
这会子倒是学乖了,头低低的,也不敢正眼看钱婉徽,只瞧着地上的石砖。
钱婉徽又替俞珠抹了抹头上的汗,才扶住寿姑姑的手出去。临出门她转过身道:“好了,人你也看过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孙玲珑屈膝,语气里也有几分颤抖。
“是。”
秋容才敢起身,抽抽搭搭的,退到孙玲珑身后。也不好说话,如鹌鹑一般,只眨着可怜兮兮的眼。
孙玲珑看她这样便来气,一言不发,闷着头离开。
兰溪才端着盆子出去,把衣服什么的塞进锅炉里烧了个干净。
她也没盯着看,见着了就去忙事了。
没过一会,寿姑姑来了厨房,把快烧成灰的东西扒拉出来,看了一眼才又放回去。
她一路屏着气,进了王妃的屋子,把门关上才长出一口气。
“王妃。”
钱婉徽微微抬眸,“查出什么了?”
寿姑姑压低了声音,“香囊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
钱婉徽哦了声,问:“云侍卫还在查这事吗?”
寿姑姑摇摇头,“王爷的意思好像是不查了,咱们要不要支会王爷一声。”
钱婉徽点着册子,明天请了不少人来茶会,可不能出了岔子,故而也没看寿姑姑,只说:“支会什么,不查就对了。那香囊是总管一处发的,我,俞侍妾和孙侍妾都有。安管家又是我的人,回头惹得一身骚,有嘴也说不清。王爷既然不查,管他是怎么想的,未必不是给咱们面子,咱们当不知道就成。”
册子翻了一页,钱婉徽见快看到底了,忍不住松了口气。
“都烧干净了吗?”
寿姑姑赶紧说:“我看着烧的,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那就好了,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只是俞侍妾受了惊吓,这几天好好照顾着。可千万别再出什么纰漏了。”
寿姑姑应下,钱婉徽又吩咐,“孙玲珑院子里盯紧点,那不是个好相处的人。王爷再宠她些,整个王府都要是她的了。”
寿姑姑也看不惯孙玲珑的做派,偏偏钱婉徽也学不会宋氏的做派。
若是宋氏,这会子已叫她脱了一层皮。
她忍不住和钱婉徽说:“王妃太仁慈了点。”
钱婉徽合上册子,轻叹一声:“若是母亲会怎么做?”
寿姑姑想了想道:“就她今日的做派,怎么也得挨上十几个耳光。蔑视主母,这可是大忌,不给点教训怎么行?孙玲珑就合该和秋容那丫头一块受罚!”
钱婉徽抿着唇,“我的心肠还不够硬,做事难免瞻前顾后。怕惹了王爷不高兴,把他往外推。”
寿姑姑走进几步,颇为恨铁不成钢道:“您怕什么,王爷不会为一个妾室和您翻脸的。妻妾妻妾,男人分得门清。就说婉姨娘,那么受老爷的宠爱,夫人收拾也就收拾了。老爷冷了一阵子,不还是和夫人重归于好了吗?”
钱婉徽想说是,又回忆起父亲和母亲冷漠的关系。所谓的好不过是作为外人看的。不过寿姑姑年纪大了,和母亲一样并不在乎这些。
她们只要主母的尊容,以及主君面子上过得去即可。
可钱婉徽还年轻,哪里是想开的时候。她放不下晋王,想得当然就多。
钱婉徽闭上眼,没回寿姑姑的话。寿姑姑当她累了,也就不再言语。
有些事,得靠自己想明白。
俞珠这一觉一直睡到三更。
梦里她还是幼时的模样,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捧着毽子。
她并不擅长踢毽子,试了好几次都不曾踢好。
远处传来俞母的声音,呼唤她:“俞珠,回家吃饭了!”
俞珠漫不经心应着:“娘,我再玩一会,玩一会就回去!”
俞珠兴致勃勃,要与毽子分个高低。却不知何时,俞母已经来到了跟前。
她仰头去看,只看见了俞母严厉的面容。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顽劣的孩子,既然不想回去,以后就再也不要回去!”
说罢,俞母转身就走。
恐惧攥住了俞珠的心脏,她不要毽子了,只想要母亲。于是忙不迭追上前去,抓住俞母的衣角,焦急道:“母亲母亲,我最听话了,你别不要我,我现在就跟你走。”
俞母却丝毫不近人情,将俞珠推了个跟头。
吐出的话语更是冷得像冰。
“我不要你了,你自己谋生路去吧!”
俞珠跌坐在地,下意识要爬过去,手掌刚碰到地面,周围的景象就变了。
眼前哪里还有俞母的影子,只有王府错落有致的景致。
她趴在青石砖上,看见一双滚着祥云银边的靴子。抬头看,是一脸冷酷的晋王问她:“王府不好吗?为什么你不愿意留下?”
一瞬间,世界都沉寂下来。俞珠止不住的发抖,海一样的窒息感将她淹没。
低头,自己的手掌已经变成成人大小。
俞珠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是现在的她。
俞珠几乎是强制性扯出讨好的笑脸,她抓住晋王的衣襟,以一种柔顺地姿态依偎在晋王怀中。
“怎么可能,我情愿一辈子都侍候王爷。”
晋王抚摸着她柔顺的黑发,温柔开口。
“那你就一辈子留在我身边吧,是一辈子。”
晋王绊住俞珠的肩膀,他们两个对视着。
漆黑的眼眸仿佛深不见底的湖面,明明是温柔缱绻的话语却叫人心头一紧。
“陪着我生生世世,俞珠,永远不要离开我。”
俞珠从梦中惊醒,四周漆黑一片。
她摸了摸额头,出了一身的冷汗。
嗓子又干又涩,俞珠拍了拍床框,兰溪便端着水到她床边。
俞珠一连喝了一壶才觉得好了点,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清兰溪的脸。
一片倦色,眼睛红红的,不知哭了多久。
“小姐,你总算醒了。”
俞珠拍拍她的手,“我没事。”
兰溪坐在床边,声音低低的。
“我快吓死了,要是你从马上摔下来怎么办?”
俞珠扯出一个笑,“算命的说了,我洪福齐天,命长着呢!”
兰溪本来想说江湖骗子的话算不得数,可看着俞珠的脸她就说不出了。
只说:“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再险的事也会逢凶化吉的。”
兰溪擦了擦眼角,愤愤道:“一定是有人对那马动了手脚!”
俞珠堵住兰溪的嘴,“没有人动手脚,是我的运气不好。”
“小姐!”兰溪看向俞珠,“咱们不能这么被人欺负!”
俞珠坐在床上,单薄的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坏人啊,就是赶巧撞在一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