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六的天还没亮透,红星四合院的胡同里就响起了自行车的铃铛声。周凯穿着簇新的蓝布中山装,袖口烫得笔挺,正蹲在院里给自行车打气。车把上绑着的红绸子被风一吹,哗啦啦地响,像在数着即将敲响的吉时。
“凯哥,都准备好了?”傻柱蹬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二八大杠,车座上捆着个红布包,里面是给新娘准备的花头面,“王婶让我带的,说老规矩不能少。”
周凯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了柱子。你这车……别半路掉链子。”
“放心!”傻柱拍着车座,“昨儿刚让我师傅给修的,保准比许大茂那‘洋车子’还稳!”
说话间,许大茂骑着辆锃亮的永久牌自行车进了院,车把上挂着个半导体收音机,正放着《喜洋洋》的调子。“哟,都等着呢?”他故意把车铃按得叮当作响,“我这收音机可是托人从上海捎的,接亲路上放着,多气派。”
贾东旭和闫解成也陆续到了。贾东旭穿着他爹的旧棉袄,袖口磨得发亮,却笑得格外憨:“凯哥,我……我带了两挂鞭炮,到了村口就放。”闫解成则拎着个布包,里面是厂里发的水果糖,见了周凯就递过来:“我娘说,给村里的小孩分点,沾沾喜气。”
加上周凯的两个工友——司机班的大刘和老张,六个年轻人骑着六辆自行车,车把上都绑着红绸子,在晨光里排成一串,像条游动的红龙。周凯跨上自己那辆擦得能照见人影的二手自行车,回头看了眼自家新房的窗户,窗纸上贴着的红“囍”字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心里像揣了团火,又暖又烫。
“走!接新娘子去!”他喊了一声,率先蹬起了车子。
六辆自行车鱼贯而出,铃铛声、收音机的乐曲声、小伙子们的笑闹声混在一起,惊动了胡同里的街坊。张大妈扒着门帘看:“这是周小子接亲去?排场真不小!”王大爷蹲在墙根下抽旱烟,望着车队的背影点头:“好小子,有福气。”
出了城,土路被昨夜的霜冻得发硬,自行车碾过,发出“咯吱”的声响。远处的田埂上覆着层薄雪,像撒了把碎银子,太阳爬过树梢时,雪光映得人眼睛发亮。许大茂的收音机里,《喜洋洋》的调子一路飘,引得路边赶早集的老乡纷纷回头。
“凯哥,到了秦家,咱得喊门不?”傻柱蹬着车追上来,脸上冻得通红,“我听我娘说,城里接亲都得喊门,还得给红包。”
周凯笑了:“乡下规矩没那么多,心诚就行。”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红布包,里面是给秦怀茹的改口费,还有刘师傅特意塞给他的“压箱底钱”——一张崭新的十元纸币,在这年头,算得上厚礼了。
快到秦家村时,远远就听见了鞭炮声。贾东旭已经提前让村里的小孩去报了信,此刻村口的老槐树下,早就站满了看热闹的乡亲。男人们穿着打补丁的棉袄,女人们抱着孩子,连拄着拐杖的老太太都挪到了墙根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越来越近的自行车队。
“我的娘哎,这么多自行车!”有个抱着娃的媳妇惊得张大了嘴,“怕不是有十来辆?”
“听说新郎是城里的工人,在轧钢厂开车,能耐着呢!”旁边的老太太眯着眼睛,看着车把上的红绸子,“这阵仗,咱村头回见。”
车队刚到村口,贾东旭就掏出火柴,“刺啦”一声点燃了鞭炮。“噼里啪啦”的炸响里,六个年轻人推着自行车往秦家走,红绸子在人群里穿梭,像团跳动的火焰。周凯一眼就看见,秦怀茹家的院门口,秦老汉正搓着手来回踱,秦大娘则扶着个盖着红盖头的姑娘——不用问,那就是他的新娘子。
“叔!婶!我们来接怀茹了!”周凯几步跨过去,声音都带着颤。
秦大娘把红盖头的一角掀开点,露出秦怀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她正偷偷往周凯这边瞟,见他望过来,慌忙低下头,红盖头下的脸颊烫得能烙饼。“这丫头,紧张得手都凉了。”秦大娘笑着把女儿的手塞进周凯手里,“小周,我把怀茹交给你了,往后可得好好待她。”
周凯握着秦怀茹的手,她的指尖冰凉,却攥得很紧。“婶,您放心!”他从傻柱手里接过花头面,小心翼翼地给她戴上,银簪子在红盖头下闪着细碎的光。
乡亲们跟着起哄:“新郎官,抱新娘子上自行车啊!”“对!抱一个!”
周凯红着脸,弯腰将秦怀茹打横抱起。她的身子很轻,却像有千斤重,压在他的胳膊上,也压在他的心上。秦怀茹在盖头下小声惊呼,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襟,指尖攥得发白,却忍不住偷偷掀起盖头的一角,看他挺直的脊梁和认真的侧脸,嘴角悄悄扬起。
把新娘子稳稳放在自行车后座的垫褥上——那是王秀莲连夜缝的,铺着厚厚的棉花,周凯又细心地帮她掖好裙摆,才跨上自行车。“抓好了。”他轻声说,感觉到腰间多了两只轻轻环住的手,暖烘烘的,像圈住了整个春天。
六个年轻人再次骑上车,这次车后座多了位盖着红盖头的新娘。许大茂的收音机里换了《夫妻双双把家还》,傻柱在一旁跟着哼跑了调,贾东旭和闫解成则把剩下的鞭炮一路放着,红纸屑落了满地,像撒了层红梅花。
秦怀茹坐在后座,听着耳边的风声、笑声、乐曲声,还有身前那个温热的背影,心里像揣了罐蜜。她想起昨天夜里,娘坐在炕边给她梳头,一边梳一边哭:“丫头,到了婆家要懂事,勤快点,别让人笑话……”她当时没说话,只是攥着周凯送的那块天蓝色布料,心里却比谁都清楚——这个男人,值得她托付一辈子。
回四合院的路上,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胡同里的街坊早就等在门口,见车队回来,都涌上来道喜。“新娘子真俊!”“周小子有福气!”周凯笑着给大家分糖,傻柱和许大茂则忙着把秦怀茹从自行车上扶下来,红盖头下的新娘被簇拥着,一步步往新房走,绣花鞋踩在红毡子上,悄无声息,却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新房里早就布置好了。墙上贴着周凯和秦怀茹的合照——还是上次在北海公园拍的,照片上的姑娘穿着蓝布褂子,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小伙子则拘谨地站在旁边,耳朵红得像番茄。窗台上摆着两盆万年青,翠绿的叶子上沾着水珠,炕上铺着崭新的红褥子,被面是王秀莲绣的鸳鸯戏水,针脚细密,透着股实诚的暖意。
“新娘子坐炕喽!”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秦怀茹被扶着坐在炕沿上,红盖头轻轻晃动,露出一点点绣花鞋的鞋尖。周凯站在旁边,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看着她被红绸子裹住的身影,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路边遇见她的样子——蹲在地上,裤脚沾着泥,眼里却亮得像星子。这才多久啊,她就成了他的新娘。
院里的两桌酒席已经摆开。周凯请了院里每家来一个人,加上厂里的工友和叔婶一家,二十来个人坐得满满当当。菜是请胡同口饭馆的师傅来做的,大盘的红烧肉冒着油光,炸丸子堆得像小山,白菜炖豆腐飘着香气,还有一大盆酸菜白肉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在冬日里蒸腾起白茫茫的热气。
“来,咱举杯!”刘师傅端着酒杯站起来,他今天特意穿了件中山装,胸前别着朵小红花,“祝我徒弟周凯和儿媳妇秦怀茹,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干杯!”满院的人都跟着举杯,玻璃杯碰得叮当作响。周凯挨着秦怀茹坐下,她已经摘了盖头,露出红扑扑的脸,正低着头小口抿着饮料。周凯给她夹了块红烧肉,轻声说:“多吃点,早上没吃饭吧?”
秦怀茹抬起头,眼里闪着光,轻轻“嗯”了一声,把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旁边的傻柱正跟许大茂较劲,比谁喝得多,脸红得像关公;贾东旭给周建设倒酒,话都说不利索了,却一个劲地说“凯哥好人”;闫解成的娘则拉着王秀莲,念叨着“新娘子看着就本分,将来准能生大胖小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街坊们开始起哄让新人“说悄悄话”。傻柱最起劲,拍着桌子喊:“凯哥,给俺们讲讲,你俩咋看上的?”许大茂也跟着凑趣:“是不是你在昌平路边‘捡’着的?”
周凯的脸有点红,刚要说话,秦怀茹却先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是俺先看上他的。”她抬起头,望着周凯,眼里的光比桌上的油灯还亮,“他送俺回家那天,给俺娘端水,手都没敢碰碗沿,俺就知道,他是好人。”
满院的人都笑了,笑声里带着善意的暖。周凯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已经不凉了,温温的,像揣着颗小太阳。他忽然觉得,穿越到这个年代,吃过的苦、受过的累,在这一刻都成了值得——原来踏实过日子的滋味,是这样的甜。
傍晚时分,客人们渐渐散去。傻柱喝得醉醺醺的,被他娘架着回家,嘴里还嘟囔着“凯哥……红包……”;许大茂的收音机还在放着乐曲,却没了来时的张扬,只是轻轻哼着;刘师傅临走时拍了拍周凯的肩膀,眼里的笑意藏着期许:“好好过日子,比啥都强。”
院里终于安静下来。周凯闩上院门,转身往新房走。昏黄的油灯下,秦怀茹正坐在炕沿上,手里攥着个红布包,见他进来,慌忙把包往身后藏,脸又红了。
“藏啥呢?”周凯走过去,从她身后拿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件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衬衫,领口绣着朵小小的兰花。“给……给你做的。”秦怀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俺学了好久,针脚可能……可能不好。”
周凯拿起衬衫,布料是他上次送的的确良,被她洗得泛白,针脚细密,比商店里卖的还规整。他把衬衫往身上比了比,大小正合适,心里暖得像被热水烫过。“好看。”他认真地说,“比厂里发的工装好看一百倍。”
秦怀茹的脸更红了,低下头,指尖绞着衣角。油灯的光落在她发顶,毛茸茸的,像蒙了层金粉。周凯坐在她身边,闻到她头发上的皂角香,混着屋里的脂粉气,心里的火“腾”地窜了起来。
他伸出手,轻轻拂开她脸颊边的碎发。她的睫毛颤了颤,没有躲。“怀茹,”他低声说,声音有点哑,“往后,咱就是一家人了。”
秦怀茹抬起头,眼里蒙着层水汽,像含着两汪清泉。她点了点头,忽然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周凯,俺不怕吃苦,只要跟你在一块儿,吃啥都甜。”
周凯紧紧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闻到她发间的清香,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块亮斑,像片融化的雪。他想起上一世的孤独,想起穿越后的迷茫,想起第一次在路边遇见她的慌张,忽然觉得,所有的等待和跋涉,都只是为了此刻的相拥。
他吹灭了油灯,屋里只剩下月光和彼此的呼吸声。红褥子上的鸳鸯在暗处仿佛活了过来,随着轻轻晃动的床板,游进了甜美的梦乡。
这一夜,红星四合院的胡同里格外安静,只有周凯家的新房里,偶尔传出低低的笑语,像春风拂过刚解冻的河面,轻柔,又带着藏不住的生机。天快亮时,秦怀茹靠在周凯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忽然轻声说:“周凯,俺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你一直对俺笑。”
周凯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不是梦,是真的。”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新的日子像刚剥开的糖块,在晨光里透着清甜。属于他们的岁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