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灯笼还在厂门口晃悠,钢厂的广播就响了三遍:“全体职工请注意,下午两点到礼堂开新年复工大会,不得缺席。”
周凯正蹲在车库检查卡车轮胎,听见广播直起腰,拍了拍手上的灰。旁边的老王叼着烟笑:“准是有大事,往年复工哪这么兴师动众。”
进了礼堂,黑压压的人堆里透着股躁动。周凯刚找着位置坐下,就见李怀德跟着厂长走上主席台,胸前别着簇新的“副厂长”红绸花,头发梳得油亮——这提拔来得突然,谁都知道他岳父在市工业局的分量,底下人交头接耳,声音像翻涌的潮。
“……任命李怀德同志为副厂长,主管生产调度!”厂长的话音刚落,台下掌声稀稀拉拉,夹杂着几声不自在的咳嗽。周凯瞥见杨怀民坐在前排,指尖在膝盖上轻轻敲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眼里却像结了层冰。
接下来的任命让周凯愣了愣——“任命周凯同志为运输科科长,负责全厂车辆调度。”
他起身时,感觉有两道目光同时射过来:李怀德的笑里带着拉拢,杨怀民的眼神则像在掂量。周凯挺直背,往台上走,皮鞋踩在水泥地上,敲出清脆的响。
散会后,运输科的人立刻围上来道贺,老王拍着他的肩:“凯子,以后咱科可就靠你了!”周凯刚要说话,李怀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周科长,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办公室里,李怀德正给搪瓷杯里续热水,蒸汽模糊了他的笑:“周凯,咱俩也算老熟人了。运输科是厂里的命脉,往后车辆调度,得往生产线上倾斜——我刚跟车间定了新指标,这个月产量要提三成。”
周凯点头:“按制度来,生产用车优先。”
“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李怀德放下水壶,话里带了点暗示,“比如……我岳父的车每周要回家两趟,你安排个靠谱的司机。”
周凯没接话,转身要走,却被李怀德叫住:“听说你跟杨怀民走得近?”他挑眉笑,“现在厂里可不是从前了,站错队,容易摔跤。”
刚出办公室,杨怀民就在走廊拐角等着,手里捏着份报表:“运输科上个月的油耗报表,李怀德的人刚送来签字,把非生产用车的油费全摊到了车间头上。”他把报表塞给周凯,“这是要把账做平,好给他的增产指标铺路。”
周凯翻了两页,眉峰皱起——果然,好几笔私人用车的费用都记在了炼钢车间名下。
杨怀民靠在墙上,声音压得低:“他想靠增产往上爬,就得拿运输科当垫脚石。你是科长,这笔账认不认,你说了算。”
周凯捏着报表的指尖微微发白。阳光从走廊窗户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像极了此刻厂里的局面——李怀德的春风得意,杨怀民的隐忍蓄力,而他站在中间,运输科的调度本上,每一笔登记都成了无声的站队。
“我知道该怎么填。”周凯合上报表,语气平静,却带着股韧劲,“运输科的账,一分一毫都得清清楚楚。”
杨怀民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远处,李怀德办公室的窗户开着,隐约能看见他正打电话,声音洪亮:“爸,您放心,厂里的事我罩得住……”
钢厂的风,从今天起,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