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周凯已经站在了革委会办公楼前。楼前的空地上,几个红袖套正踩着梯子往墙上刷标语,“砸烂旧世界”几个字红得刺眼,浆糊的味道混着油墨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嗓子发紧。
他径直上了二楼,李怀德的秘书小张正趴在桌上抄写语录,见他进来,赶紧站起来:“周处,您找李主任?他刚到,正在里面看文件呢。”
“我进去等他。”周凯点点头,推门进了办公室。
李怀德正对着一摞举报信皱眉,见他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来得挺早。昨晚说的事,有眉目了?”
“还没,不过有新情况。”周凯坐下,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我让老张去后面那两个小仓库看了看,里面堆的全是抄家来的东西——桌椅板凳、旧书字画、还有些瓶瓶罐罐,乱七八糟堆了半仓库。”
李怀德抬了抬眼皮:“抄家不都这样?红袖套见啥搬啥,有用没用的全折腾回来。”
“问题不在这儿。”周凯翻开本子,指着上面的记录,“老张清点了一下,值钱的东西少得可怜——黄金珠宝、现大洋这些,加起来还没半匣子。您想想,许大茂和刘海中这阵子抄了不下十户‘有问题’的人家,就算再穷,也不可能一点硬通货没有。”
李怀德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眼神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他们私藏了?”
“十有八九。”周凯肯定道,“许大茂那性子,见钱眼开;刘海中更是把‘好处’俩字刻在脑门上。抄家的时候顺手牵羊,太正常了。”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听说,前几天他们抄了财务科老王家,老王媳妇娘家是开药铺的,据说有几副金镯子,结果仓库里根本没登记。”
李怀德哼了一声,把手里的举报信往桌上一扔:“这俩混账!打着革命的旗号中饱私囊,胆子也太肥了!”
“所以,收拾他们不难。”周凯身体微微前倾,“只要能抓到他们私藏赃物的证据,不用咱们动手,那些红卫兵就能把他们撕了——私藏抄家物品,还敢藏黄金,这在现在可是‘破坏革命’的大罪。”
李怀德点点头,又皱起眉:“可他们藏在哪儿?家里?还是外面有窝点?万一打草惊蛇,让他们把东西转移了,咱们手里没证据,反倒被动。”
“我也是这么想的。”周凯早有准备,“所以不能急。得先找人盯着他们,看他们抄家的时候往哪儿藏东西,平时又常去哪些地方。等摸清楚了底细,再下手不迟。”
“找谁盯?”李怀德问,“保卫科的人?”
“保卫科老陈是个靠谱的,让他派两个机灵点的,别穿制服,就装作是闲逛的工人。”周凯建议,“再从厂里的红卫兵里找两个‘根正苗红’的,最好是跟许大茂他们不对付的,让他们也盯着点——年轻人眼睛尖,不容易被怀疑。”
李怀德想了想,觉得可行:“行,我这就让老陈过来安排。”他拿起电话,拨了保卫科的分机,三言两语交代清楚,挂了电话才对周凯说,“估计今天就能有动静。许大茂早上还来跟我请示,说要去抄以前供销科老孙家,说他藏了‘反动书籍’。”
“正好,让盯梢的人跟上。”周凯眼里闪过一丝锐利,“看看他这次能玩出什么花样。”
李怀德端起茶杯喝了口,忽然笑了:“你这招够狠的。用红卫兵盯红卫兵,用他们自己的规矩收拾他们,就算将来有人查起来,也挑不出错。”
“不是狠,是他们自己找的。”周凯语气平淡,“革命不是让他们中饱私囊的工具。真要论‘革命立场’,他们私藏黄金、欺压工友,才是真正的‘小资思想’,该批,该斗。”
李怀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他最讨厌的就是许大茂这种人——嘴上喊着“革命”,心里全是算计,借着运动的由头排除异己、捞取好处,把厂里搅得乌烟瘴气。以前是没机会收拾,现在周凯递了个梯子,他自然要顺着爬。
“这两天就让他们蹦跶。”李怀德放下茶杯,语气笃定,“等证据到手,咱们就给他们来个措手不及。到时候不用咱们说话,厂里的工人和红卫兵就得把他们掀翻了。”
“对,让他们先得意几天。”周凯站起身,“我回后勤处了,有消息您随时叫我。”
“去吧。”李怀德挥挥手,看着周凯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脸上的笑容渐渐沉了下来。他翻开桌上的举报信,其中一封正是许大茂告周凯的,字迹潦草,满纸都是“包庇”“反动”之类的字眼。
他拿起火柴,“嗤”地一声点燃了信纸。火苗舔舐着纸面,把那些恶毒的文字烧成灰烬。
乱世之中,想做点实事不容易,总得先清理掉这些嗡嗡叫的苍蝇。
周凯回到后勤处时,老张正踮着脚往墙上贴“节约用煤”的通知,见他进来,赶紧放下手里的浆糊:“周处,李怀德那边咋说?”
“等着吧。”周凯给自己倒了杯水,“过两天就有好戏看了。”
他走到窗边,望着厂区的方向。远处,许大茂正带着几个红袖套往厂外走,手里拎着根棍子,昂首挺胸的样子,像只斗胜了的公鸡。
周凯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跳吧,闹吧。现在跳得越高,将来摔得越惨。
他想起那两个堆满抄家物品的仓库,想起许大茂口袋里叮当作响的钥匙,想起刘海中偷偷往家运东西时鬼鬼祟祟的样子。这些细节,就像撒在地上的引线,只要找到火星,就能点燃一场大火。
而他和李怀德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等那火星自己冒出来。
窗外的阳光越来越烈,把办公楼的影子拉得很短。周凯放下水杯,拿起桌上的生产报表——与其琢磨怎么收拾许大茂,不如想想怎么把那几台闲置的轧钢机重新开起来。
毕竟,收拾人只是手段,让厂子活下去,让工人有饭吃,才是正经事。
他低下头,在报表上圈出几个需要维修的设备型号,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在喧嚣的口号声中,显得格外清晰而坚定。
收网的日子不远了,但在此之前,他得先把该做的事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