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的轧钢机刚轰鸣起来,傻柱就瞥见易中海蹲在角落里抽烟。老头眼下泛着青黑,烟卷烧到了指尖才猛地回神,弹掉烟灰时,手都在微微发颤。
“易师傅,昨儿没歇好?”傻柱递过去一支“大生产”,自己也点了一根,烟味混着车间里的机油味,呛得人嗓子发紧。
易中海吸了口烟,喉结滚了滚:“老太太走得急,半夜起夜时发现的,身子都凉透了。”他瞥了眼傻柱红肿的眼睛,“你也别太熬着,厂里活儿重,别垮了身子。”
傻柱没接话,只望着窗外——龙老太太住的那间小屋,此刻该空了。他打小没少蹭老太太的窝窝头,后来在食堂当了师傅,隔三差五就给老太太端碗热汤,谁成想人说没就没了。
旁边的老张凑过来,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窝头:“傻柱,听说龙老太太把房子给你了?真的假的?”
傻柱愣了愣:“你咋知道?”
“王主任昨儿在院里说的,”老张压低声音,往易中海那边瞟了瞟,“还说屋里的老物件都归易师傅,毕竟平时是易师母给送的饭多。”
易中海听见了,只是叹了口气:“都是些旧瓶旧罐,值不了啥钱。老太太也是可怜,守着这院子一辈子,临了连个送终的都没有。”
这话戳在傻柱心上,他闷头往食堂走,后背被晨光拉得老长。
大院里的日头刚爬过墙头,贾张氏就堵在自家门口,对着端着空碗的王秀琴翻白眼:“又往傻柱家跑?我跟你说,那小子就是个憨货,手里有俩房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可别被他骗了!”
王秀琴脸一红,把碗往身后藏了藏:“妈,我就是……就是看傻柱哥一个人吃饭冷清,给他端了碗咸菜。”
“咸菜?”贾张氏往地上啐了口,“我看你是惦记他那四间房!你说说,咱娘四个挤在这一间屋里,转身都碰腿,他倒好,一个光棍占着大半个院子,凭啥?”
王秀琴抿着唇没说话。她男人走了三年,三个孩子饿得直哭,贾张氏天天骂骂咧咧,家里的日子早就过成了一锅粥。傻柱虽憨,却总偷偷塞给孩子窝头,前阵子还帮着修了漏雨的屋顶,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咋能不动容?
“妈,柱子不是那样的人。”她小声辩解,“再说,房子是老太太留给他的……”
“老太太?”贾张氏冷笑,“一个死了没人管的老东西,留的房子能干净?我看呐,指不定是以前藏的赃物!要我说,这房子就该充公,分给咱们这样的贫下中农!”
话虽这么说,她眼里的热望却藏不住。要是王秀琴能跟傻柱好上,将来房子还能落不到自家孙子手里?到时候别说宽敞屋子,给孩子们娶媳妇都够了。
王秀琴被她说得心烦,端着碗往厨房走,心里却像揣了个兔子——刚才去傻柱家,他正对着龙老太太的空屋发呆,见了她,竟红着脸挠头:“要不……晚上来我这儿吃饭?我炖了排骨。”
她心跳得厉害,脚步都乱了。
中院的槐树下,易中海的媳妇正跟几个老太太择菜,手里的豆角掐得“咔咔”响。
“要说龙老太太,也是个苦命人。”易师母叹了口气,“年轻时在大户人家当小妾,主家跑了,她守着这院子,愣是没再嫁,换了个五保户名额,才算熬到现在。”
易师母摇摇头:“她那点家底,早捐给军管处了,就剩几件旧衣裳。昨儿我去收拾东西,见枕头底下压着个银镯子,都发黑了,估摸着是年轻时的念想。”
“给易师傅了?”
“嗯,老太太遗嘱里说的。”易师母往傻柱家的方向瞟了瞟,“房子给傻柱,也是情理之中,那孩子对老太太是真上心,比亲孙子都强。”
几个老太太点头称是,择菜的手却没停,眼神里却各有各的盘算——傻柱有了四间房,往后在院里的分量,怕是要超过易中海了。
傍晚的废料堆旁,许大茂正佝偻着背分拣废铁,刘海中蹲在旁边帮着递钳子,两人动作迟缓,像两只被霜打了的茄子。
“听说了吗?龙老太太没了。”刘海中喘着气,声音嘶哑。
许大茂“嗯”了一声,手里的锤子敲偏了,砸在石头上,火星溅起来,烫了手也没吭声。他以前总跟龙老太太不对付,嫌她挡着自己家门口的路,还背地里骂她“老棺材瓤子”,现在人没了,心里竟有点空落落的。
“房子给傻柱了。”刘海中又说,语气复杂,“那小子这下可抖起来了。”
许大茂冷笑一声:“抖?我看他是傻!一个厨子,占着那么多房子,不怕被人盯上?这年头,枪打出头鸟。”
他想起自己以前多风光,厂里的放映员,娶了娄晓娥那样的资本家小姐,结果呢?还不是落得扫厕所的下场。傻柱现在得意,保不齐哪天就栽了。
“也是。”刘海中叹了口气,“想当年,龙老太太家的主儿在时,这院子多风光?现在……唉。”
两人没再说话,只有锤子敲在废铁上的声音,在暮色里显得格外沉。
天黑时,傻柱端着一碗排骨,站在龙老太太的空屋前。屋里没点灯,黑黢黢的,像个张着嘴的窟窿。他把碗放在门槛上,蹲下来,对着屋里说:“老太太,我炖了排骨,您尝尝。房子我给您看着,保证不被人糟践……”
风吹过窗棂,发出“呜呜”的响,像是回应。
远处,王秀琴站在自家门口,看着傻柱的背影,手里攥着块刚烙好的饼,犹豫着要不要送过去。贾张氏在屋里咳嗽,声音里带着不耐烦,却没再喊她。
院里的槐树叶沙沙作响,盖住了窃窃私语,也盖住了那些涌动在暗处的心思。龙老太太走了,留下一间空屋,却像块石头投进大院的水里,漾开的涟漪,还不知要荡到何时。
傻柱蹲了很久,直到碗里的排骨凉透了,才起身往回走。路过王秀琴家门口时,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只是把腰挺得更直了些。
夜还长,日子,还得接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