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渣厂的横幅又挂了起来,红底黄字写着“热烈祝贺我厂秋季广交会斩获六百万订单”,虽然没了上次火车站的大阵仗,却透着股更踏实的喜气。
王副厂长带着老王一行人回来时,脸上泛着风尘仆仆的红,见了周凯就拉着他的手不放:“周厂长,多亏了你留下的样品和客户名单,这次顺得很!外商点名要你设计的那批木雕摆件,一下子订了两千套!”
周凯笑着道贺:“王副厂长辛苦了,这都是大家配合得好。”他看了眼老王,对方悄悄朝他竖了个大拇指,眼里带着默契——订单是王副厂长签的,但核心样品和老客户,全是前两次打下的底子。
消息传到工业部,很快又来了批复:六百万订单折合美金近二百五十万,部里截留一百五十万统筹,剩下的一百万兑换成人民币,连同之前的结余,钢渣厂的账上又多了二百六十多万。李怀德拿着银行的回执,在办公室里跟周凯打趣:“照这势头,明年咱能给职工盖四栋宿舍楼,再添两条生产线!”
厂里的气氛越发融洽。以前总有人嘀咕周凯“独占功劳”,这次见他主动把广交会展露头角的机会让出来,反倒觉得这年轻人“懂规矩”“顾大局”。几位常委见了他,说话都热络了不少,连平时不苟言笑的纪委书记都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周,沉得住气,是干大事的料。”
周凯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他正琢磨着钢蛋和铁蛋下乡的事。特殊时期,城里的高中生毕业后几乎都要下乡,只是去处不同,境遇天差地别——去偏远农村插队,面朝黄土背朝天,还得看当地干部的脸色;若是能去国营农场,尤其是带点“准军事化”性质的,不仅有工资拿,管理规范,还能避开不少混乱。
这天下午,周凯特意去了李怀德的办公室,拎了两斤刚从广州寄来的荔枝——是老王特意给他留的。
“李厂长,尝尝鲜。”周凯把水果放在桌上,开门见山,“想跟您请教个事,钢蛋和铁蛋明年就高二毕业了,下乡的事……我心里没底。”
李怀德剥了颗荔枝,慢悠悠道:“我当啥事呢。你呀,也是副厅级的干部了,这点门道还没摸透?”他放下荔枝壳,看着周凯,“普通人家的孩子下乡,那是去插队;咱们这样的,孩子可以去农场——东北那几个军垦农场,都是部队代管,准军事化管理,每天上工记工分,月底发工资,跟上班差不多。”
周凯心里一动:“军垦农场?我听说过?”
“没错。”李怀德点头,“那里不乱,还能学农技、练本事,比去农村插队强多了。再说,农场里有不少干部子弟,互相有个照应。”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跟东北那边的老战友打个招呼,给你争取一个名额,问题不大。”
周凯松了口气,真心实意地说:“谢谢您,李厂长。”
“谢啥,都是为了孩子。”李怀德摆摆手,“不过话说回来,去农场也不是养尊处优,得能吃苦。让小子从现在起多锻炼锻炼,别到时候跟不上。”
“我明白。”周凯应下,心里踏实了不少。他知道,军垦农场虽然也辛苦,但至少安全、规范,比让孩子去偏远农村强太多——这已经是特殊时期里,能为孩子争取到的最好出路了。
回家把这事跟秦淮茹一说,她眼圈有点红:“去东北啊?那么远……”
“远是远,但安稳。”周凯握住她的手,“我托人打听了,那边有学校,能继续读书,还能学开车、修农机,都是正经手艺。等政策松了,说不定就能回来。”
钢蛋和铁蛋放学回来,听说能去农场,倒没怎么害怕,铁蛋还兴奋地说:“爸,农场是不是有拖拉机?我想学开拖拉机!”
周凯笑了:“有,但得先好好读书,不然连拖拉机的说明书都看不懂。”
接下来的日子,周凯一边盯着新车间的生产,一边抽空给孩子们补功课,尤其是物理和数学——农场的机械维修用得上。秦淮茹则开始给孩子们准备厚棉衣,东北的冬天冷,她一针一线地缝着,把牵挂都织进了布里。
厂里的运动还在继续,每天早上要集合喊口号,墙上刷着醒目的标语,但这些并没有影响生产。新车间的流水线越转越顺,外销的刀具和木雕摆件一批批发往广州,王副厂长虽然没周凯那么灵活,却也能按部就班地跟进订单,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这天,老王从仓库回来,跟周凯说:“周厂长,王副厂长让把那批汉剑样品送两把到他办公室,说是要给‘上面的朋友’看看。”
周凯了然,点头道:“让他拿吧,记好账就行。”他心里清楚,王副厂长是想借着广交会的功劳,给自己铺路,但这都无所谓——只要不影响厂里的根基,谁想往上走,随他们去。
夕阳西下时,周凯站在新车间的窗前,看着工人们陆续下班,说说笑笑地走出厂区。远处的高炉冒着白烟,新盖的宿舍楼已经起了第一层,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走。
他想起李怀德的话,想起孩子们对农场的期待,想起秦淮茹缝棉衣时的温柔,忽然觉得,所谓的“进步”,未必是站在最显眼的地方,而是能在风雨里,为自己在乎的人撑起一片安稳的天地。
至于未来,无论是广交会的订单,还是孩子们的前路,只要一步一步走扎实了,总有柳暗花明的一天。
夜色渐浓,周凯锁好办公室的门,朝着家属院的方向走去。家里的灯亮着,那是属于他的,最踏实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