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渐起时,钢渣厂的新宿舍楼已经封顶,灰色的砖墙在阳光下透着结实的质感。工人们路过时总要停下看两眼,议论着分房的标准,眼里满是盼头。周凯每次从车间出来,都会绕到工地转一圈,看着施工队给窗户装玻璃,心里盘算着——按进度,年底前就能完工,到时候争取给秦淮茹和孩子们换个两居室,不用再挤在小院里。
车间里的生产也进入了旺季。秋季广交会的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王副厂长虽然不擅长开拓新客户,却能把老订单盯得牢牢的,松下先生追加的3000套生鱼片刀,还有马来西亚商人订的20把汉剑,都按计划推进着。周凯每天盯着流水线,抽查刀具的硬度和木盒的雕工,连最挑剔的质检员都说:“周厂长,您这标准,比外贸部的还严!”
“不严不行。”周凯拿着一把刚出炉的菜刀,在测试台上划了道印,“这是要卖到国外去的,差一点,丢的就是国家的脸。”
他的话没夸张。前阵子老王从广州带回消息,说有南方厂家模仿他们的厨具样式,却偷工减料,结果被外商退货,还连累了“中国制造”的名声。周凯听说后,立刻在车间开了会,要求所有人“宁肯少做十把,不能错做一把”。
这天下午,李怀德把周凯叫到办公室,递给他一份文件:“东北那边回话了,俩孩子去军垦农场的名额定下了,是黑龙江的友谊农场,离铁路近,方便寄东西。”
周凯接过文件,指尖划过“友谊农场”四个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农场他知道,是军垦系统里的模范单位,不仅有大面积的耕地,还有农机修配厂,正适合钢蛋和铁蛋学手艺。
“谢谢您,李厂长。”他真心实意地说。
“谢啥,举手之劳。”李怀德摆摆手,忽然叹了口气,“我家那小子,明年也得去。咱做父母的,能做的就是给他们找个安稳地方,剩下的,就得靠他们自己闯了。”
周凯点点头,深有同感。这个年代的孩子,注定要比同龄人更早懂事。
回家把消息告诉秦淮茹时,她正在给孩子们做棉鞋,听到“友谊农场”四个字,手里的针线顿了顿:“我打听了,那边冬天零下几十度,得多备点暖水袋。”
“我托人在供销社订了两个,加厚的。”周凯坐在她身边,看着鞋面上绣的小花,“等周末,带孩子们去趟百货大楼,买两件厚毛衣。”
钢蛋和铁蛋放学回来,听说农场的事定了,反倒比平时更用功。钢蛋把攒的零花钱拿出来,买了本《农机维修手册》,一有空就抱着看;铁蛋则缠着厂里的司机,问东问西,说要提前学开车。
周凯看在眼里,既欣慰又心疼。他想起自己穿越前,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在为考试烦恼,而他的儿子们,却已经要为未来的生计做打算。
厂里的运动还在继续,每天早上的集合口号喊得震天响,墙上的标语又刷了新的。但对钢渣厂的职工来说,这些远不如车间的计件工资、年底的奖金来得实在。王副厂长似乎迷上了“搞关系”,经常不在厂里,听说总往部里跑,偶尔回来一次,也总跟人吹嘘“跟某位司长聊得投机”。
有人跟周凯说:“王副厂长这是想往上爬呢,说不定下一步就调去部里了。”
周凯只是笑笑,没接话。他不在乎谁爬得多高,只在乎自己手里的活干得扎不扎实。新车间的第二套流水线已经在调试,预计年底就能投产,到时候产能能再翻一倍,足够应付明年的订单。
这天晚上,周凯刚躺下,就听见院里传来敲门声。开门一看,是赵磊,手里拎着个布包。
“姐夫,这是京茹托人从乡下带来的花生,让您尝尝。”赵磊把布包递过来,搓了搓手,“还有个事,运输科老科长下个月退休,李厂长说……想让我顶上。”
“好事啊。”周凯笑着拍他的肩膀,“你踏实肯干,早该担这个担子了。”
赵磊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还不是靠姐夫您照应。”
“是你自己争气。”周凯把他拉进屋,倒了杯热水,“当了科长,更得把好关。外销的货运输不能出岔子,尤其是汉剑,轻拿轻放,丢一把就是大事。”
“我记着呢!”赵磊用力点头,“我已经跟车队的人说了,以后外销的货,我亲自押车。”
送走赵磊,周凯站在院里,看着天上的月亮。秋风卷着落叶,吹得院里的老槐树沙沙响,带着几分凉意。他知道,冬天快到了,不管是厂里的生产,还是孩子们的前路,都需要更扎实的铺垫。
回到屋里,秦淮茹还没睡,正在给孩子们缝被子。周凯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她。
“想啥呢?”秦淮茹仰头问他。
“想明年这个时候,孩子们在农场适应了没有。”周凯轻声说。
“会适应的。”秦淮茹握住他的手,语气笃定,“像你,干啥都能行。”其实两个孩子只要去一个就可以了,但是周凯怕两人因为以后发展不一样就抱怨,这种事后世见多了,还是一碗水端平吧。
周凯笑了。或许吧,无论是他,还是孩子们,还是这钢渣厂,在这特殊的年代里,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扎根,努力生长。
窗外的月光静静洒进来,照亮了屋里的针线笸箩,也照亮了夫妻俩眼里的期许。冬将至,但春天,总会跟着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