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渣厂的日子像车间里的流水线,平稳得几乎能听到时间流淌的声音。新宿舍楼的窗户都装上了玻璃,在阳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工人们算着分房的日子,脸上的笑意藏不住;新车间的第二套流水线试产成功,第一批刀具下线时,质检报告上的合格率高达99%,周凯拿着报告,在车间里给工人们发了糖——水果糖,是托外贸公司从广州捎回来的,甜得能让人眯起眼。
只有周凯自己知道,这平静之下,藏着多少不舍。
晚上吃饭时,他看着钢蛋和铁蛋扒拉着碗里的饭,兄弟俩正讨论着农场的拖拉机型号,铁蛋说“听说有东方红-75,比厂里的卡车还厉害”,钢蛋则较真“得先学会修发动机,不然坏了没人管”。两个半大的小子,脸上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丝毫没察觉父母眼里的复杂。
等孩子们睡熟了,周凯才对秦淮茹说:“年底咱回昌平过年吧,跟爸妈好好聚聚。”
秦淮茹正在收拾碗筷,闻言动作一顿,眼圈慢慢红了:“嗯,让他们姥姥姥爷多看看孩子……”话说到一半,声音就哽咽了。
她不是不知道去农场是好事,比去偏远农村强太多,但一想到孩子才十七岁,一去就是五六年,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着疼。尤其是钢蛋,自小懂事,从没让她操过心;铁蛋看着调皮,其实最黏人,晚上睡觉还习惯踹被子……
周凯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她:“别担心,农场有电话,能常联系。再说,真要是想孩子了,我找机会带你去看看。”
“嗯。”秦淮茹靠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得给爸妈扯块布,做件新棉袄,去年冬天妈说她的棉袄不暖和了。”
“我明天让小张去供销社看看,挑块厚实的棉花布。”周凯应着,心里盘算着还得给岳父带两瓶好酒——上次去秦家村,老爷子喝着他带的二锅头,念叨了好几回。
日子在平静中滑向深秋,车间里的活计更忙了,要赶在年底前把秋季广交会的订单清完。王副厂长似乎把心思都放在了“搞关系”上,三天两头往部里跑,厂里的事大多甩给了周凯和李怀德。有人私下里嘀咕“王副厂长这是要高升”,周凯却没心思理会——他正忙着给孩子们准备去农场的行李。
军垦农场虽然有工资,但生活用品得备齐。秦淮茹缝了厚厚的棉衣棉裤,还做了两床新棉被,棉花塞得足足的;周凯托人买了两套《农机维修大全》,又去废品站淘了个旧收音机,修了修,能听广播,想着孩子们晚上能听听新闻解闷。
这天晚上,周凯坐在灯下,忽然想起了远在三大线的小叔周建设。
自他穿越过来,和这位小叔一家联系不算多,小叔带着婶子和年幼的堂弟,响应号召去了三大线支援农业。前两年小叔寄过一封信,说那边条件苦,但还算安稳,让他在京城照顾好自己的小家。
如今自己成了副厂长,孩子们也要下乡了,总归该跟小叔说一声。
周凯铺开信纸,笔尖悬了半天,才慢慢落下:
“小叔,见字如面。许久未通信,不知您和婶子、堂弟可好?家里都好,勿念。我如今在钢渣厂任副厂长,厂里效益尚可,日子比从前宽裕了……钢蛋和铁蛋明年要去东北的军垦农场,虽有不舍,但也算安稳去处。您在那边若有难处,尽管来信,我这边能帮衬的,定不推辞……盼回信,告知近况。”
写完读了一遍,觉得差不多了,又想起什么,添了句“若有机会,带婶子和堂弟来京城住些日子”,才折好,塞进信封,贴上邮票。
第二天让送信的师傅捎走时,周凯心里忽然有些感慨。穿越到这个年代这么久,他早已把自己当成了“周凯”,这具身体的亲人,也成了他真正的牵挂。小叔周建设性子爽朗,当年他刚进厂当学徒时,小叔还特意从乡下捎来一筐鸡蛋,说“城里饭硬,补补身子”。
信寄出去后,日子依旧平静。车间里的刀具一批批运走,新宿舍楼开始刷墙,供销社的棉花布买回来了,秦淮茹趁着晚上的时间,给秦父秦母做棉袄,针脚缝得又密又匀。
钢蛋和铁蛋放学回来,会主动帮着做家务,钢蛋学着劈柴,手被磨出了泡,却不吭声;铁蛋则跟着傻柱学做饭,说是“去了农场得自己开火,总不能天天吃食堂”。
周凯看着孩子们的变化,心里既欣慰又酸涩。十七岁的年纪,本该是在学堂里读书的日子,却要提前扛起生活的担子。但他知道,这就是这个年代的常态,与其抱怨,不如让他们早点学会独立——军垦农场的准军事化管理,或许比城里的混乱更能锻炼人。
深秋的风越来越凉,吹落了院里的槐树叶,也吹来了远方的消息。
周凯收到周建设的回信时,正在车间检查刀具的包装。信封上盖着三大线的邮戳,字迹带着泥土般的厚重,笔画却有力:
“周凯我侄,收到信,甚慰。得知你如今安好,还当了厂长,小叔高兴。我带着你婶子和你弟在这边一切都好,勿念。孩子们去农场是好事,男孩子就该出去闯闯,苦是苦了点,经经风雨……我这边暂无难处,等明年开春,若得空,带大军和孙子去看你……”
信很短,却透着股实在劲儿。周凯把信折好,放进抽屉里,心里踏实了不少。
夕阳透过车间的窗户照进来,把刀具的影子拉得很长。周凯拿起一把刚打包好的生鱼片刀,刀身映着他的脸,也映着窗外渐渐染红的天空。
平静的日子还在继续,年关越来越近,去昌平过年的计划,孩子们去农场的准备,厂里的生产……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推进。
他知道,平静之下总有波澜,但只要一家人的心在一块儿,再远的路,再难的坎,总能一步步走过去。
就像这车间里的钢铁,经过淬火打磨,总能变得更坚硬,更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