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绪小时候总在家里人面前说,师兄身上的味道他已经标记了,永远不会忘记,无论是什么时候,他一定能精准地找到白川。
确实,即使是病成这样。
在白川刚躺下没多久,身侧窸窣响动。
黑暗中方绪无意识抽了抽鼻子,寻着他记忆中的安心的阳光皂角味道就钻到了白川怀里。
滚烫的额头抵上白川的颈窝,手臂紧紧环住温暖精瘦的腰腹,甚至还能抽出意识扯过白川的手搭在身上,让他搂住自己,
要不是亲眼看着方绪一点点退烧,白川真是要怀疑,磨人精是在借病装乖,骗拥抱,骗台阶。
台阶……
白川想着这几个月两人心照不宣的冷战,心里一阵涩然。
白川啊白川,你跟他闹什么,他是正常人,热烈又肆意,他迟早是有自己的生活的。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也做出了决定吗?
现在把他逼成这样,满意了吗?
别再为难他了。
白川没敢闭眼,对着漏进来的月光,细细描绘方绪的轮廓。
眉眼依旧英挺,嘴唇干得有些起皮,脸上泛着高烧带来的潮红,肤色对照得更白了,小白团子长大了。
白川摹了一遍又一遍,任心绪杂乱,搅浑。
倏然,方绪喉咙粘连地咕哝了一声,发烧带得他声音有些嘶哑,像是醒了。
白川低头,还真是睁了半只眼,“喝水吗?”
声音放得极轻,一手掀开被子,探身够来床头柜上的水杯,另一手小心地托起方绪的后颈,将温水一点点喂进去。
方绪喝了半杯就偏开了头,重重摔回枕头里,眼皮又合上了。
是梦吗?自己生病了……师兄好像没事?那就好,别让师兄梦里也生病。
白川看他又睡沉了,重新将人揽回怀里,掌心在他后背一下下轻拍,嘴唇贴了贴因刚才一番举动又冒汗的额头,低声叹道,“总是不听话。”
温暖的胸膛,熟悉的责备……不是梦。
方绪眼皮颤抖着,确认这一点时,鼻腔猛地一酸,眼泪有些不受控地涌了出来。
他不敢出声,也不敢睁眼。静静地将脸锁在胸前的温热。
等白川发现胸前睡衣被浸湿的时候,方绪的呼吸已再度变得绵长均匀。
打小磨人精生病的时候最是娇气,哼哼唧唧,哭哭赖赖的。每一次都要人抱着哄着,说尽一箩筐好话才肯闭眼睡觉。哭包,生病难受了吧。
白川用下巴蹭在他的柔软湿意的发顶,放松身体一块儿睡去,这几个月他身心俱疲。
两人相拥着睡了几个小时,凌晨三点多那会儿,方绪被饿醒了。
一整天水米未进,还莫名其妙发烧生了场病,胃里空空如也,咂摸了下嘴巴。
兰因寺的药好是好,药效也强,就是需要多进食才能抵了消耗。
还有就是懒师父后来搓得药丸子,都是一股特别的苦味,停在舌尖久久散不掉,一开始的蜂蜜味甜甜的不好吗?
“人生百味,苦字当头,好好品吧。”兰因寺懒师父说这话的嘴脸得意嚣张,可恶得很,明晃晃的恶作剧,这和尚不正经。
饿啊,难受。
但他舍不得叫醒白川,更不愿意,不想离开被圈住的温暖。
天人交战,挣扎着挣扎着,一声巨大的咕噜声,带得白川都醒了。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
一人垂眼,一人抬头,四目相对。
白川初还带着刚睡醒的迷离朦胧,眼里的雾气还没散尽,声音有些沙哑,“饿了?”
仰着头的方绪眼神固执直白,像要把这几个月的冷战都看回来,也试图在等什么答案,不肯回退,没有出声。
这是真醒了。
白川闭眼叹气,没放开他,甚至还收紧了些手臂,将人把怀里按了按,喉咙里滚出一声。
“嗯?”是惯用的强调警告,更是无奈的纵容主动。
方绪抵回胸口,闷闷地回应“嗯,饿。”
大脑袋同样不移开,熟练地晃头蹭蹭,抵得更紧了,下一秒都快嵌进去了。
十来分钟,两人谁也没松手,几个月来的隔阂与思念,在刚刚清醒的对视下无声碰撞。
他们都清楚地知道,想念,但他们也确认,自己心中的结没能放下,还拧着。
“吃定我了,是吧。”
白川没头没脑的一句,声音低得几乎都要融进无声夜色里,虚渺得不仔细抓住就会要散掉了,仿佛从未出现。
方绪秒懂。
台阶!师兄主动给和好的梯子了。
方绪知道,这个时候,顺这句话顺这个势顺这个台阶下了,两人也就好了。
可生病的人天然就拥有特权,所有的体面都可以卸下,变回唯一主角。
“你丢下我。”
方绪闷闷的声音从胸口传来,这股子鼻音是刚醒来和感冒的双重叠加,折磨人得很。
说话时,大狗头抬起又重重砸回白川胸膛,出气之余,又极好地遮掩住了天之骄子被一次次抛下的狼狈。
这一声指控同样没头没脑。
白川没能和他共频,不得其解,带着疑惑茫然。
这是生病翻旧账?
还一竿子支到了十八年前,翻那次吵架后他离家多年的事?
在这事上,白川自知理亏。
二十岁那年的他年轻气盛,一开始的处理方式确实生硬,后来明确自己心意后又只剩逃离的选项。
方绪此刻揪这事,他没办法回嘴,辩驳不得,温热的手掌朝磨人精的后脖颈间揉捏,无声服软。
“你说话。”
方绪不依不饶,贴在胸口发出的情绪,像小孩子闹别扭一样,又闷又梗。
白川抬手揉揉又有些汗湿大狗头脑袋,低缓要求,“起来,喝粥。”
白川的嘴从来都是撬不开的。
这种避而不答的态度方绪实在是受了一次又一次,师兄永远都不说,抬手生气地朝他胸口一拧。
“嘶。”白川一阵抽气,磨人精生病了手劲还这么大,半点没留手,真是狗脾气。
下意识想揉揉被袭击的地方,掌心却在半途碰到那双刚行完凶,此刻又抬上来,似乎想给他揉揉缓解疼痛的手。
心头一软,不禁失笑,连忙顺势抓住意图弥补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胸口,阻止磨人精下一秒就会恼羞成怒的后缩。
“我也饿了。看在我照顾了你大半夜,让我也填下肚子可以吗?“本就温柔的声线,带着商量的口吻。
“大陈去舅妈那提回来的。我们要是都不吃,她知道了会伤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