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俞晓阳在方圆市陆续收到捷报。
在一众新锐棋手中,最先完成突破的竟是后来居上的沈一朗。从二段一路连胜,率先突破六段大关,这份成绩,让当年他“全胜定段”的含金量再次被棋坛关注。
“大老师,班老师,我做到了。”
场馆外,沈一朗刚结束最后一场比赛,就看见两位恩师早已等在门口。
朱大勇笑得牙不见眼,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好小子,没给咱们弈江湖丢人啊,长脸,长脸啊!”
向来粗犷的朱大勇此刻眼中闪着难得一见的柔光。他至今还没有成家,早就把沈一朗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前几年沈一朗被心魔所困,屡次定段失败。他是急在心里,面上却不敢表露半分,生怕给本就敏感的沈一朗更大压力。没想到一旦突破心结,竟能势如破竹至此。
朱大勇勾着沈一朗的肩膀,神秘兮兮地把他转了个身子,往角落一指,低声说,“喏,你家白娘子也来了。”
“大老师。”沈一朗耳根泛红,无奈地低唤。
朱大勇双手一挡,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班衡伸手把难得活泼的朱大勇揪回身边,还是待在自己身边能消停点。
班衡推了推眼镜,嘴巴上两撇小胡子随着笑容俏皮地上扬,伸手为沈一朗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衣领,动作轻柔,了事拍拍他的肩膀。
“去吧,潇潇等你半天了。让潇潇把外头订的房间退了,别花着冤枉钱,她还是个学生,回来住,管家收拾好客房了,等会儿一起回去,方绪给你安排了庆功宴。”
沈一朗略带羞涩,感激地点头,朝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去,身后传来两位老师的拌嘴声。
“还白娘子,你跟时光洪河是半点不学好,阿朗跟人潇潇多不容易啊……”
“我也没说什么……我这不也是替阿朗高兴嘛……”朱大勇理不直气不壮地挣扎两句。
“阿朗脸皮薄,你以为是洪河和时光那俩,城墙都没他们脸皮厚。”
“好好好,阿朗和白潇潇还没走远呢,给点面子给点面子……”
沈一朗和白潇潇相视一笑,听着后头两位老师的打闹,习惯了。
弈江湖道场的两根定海神针,有时也会吵得不可开交,斗到扭成麻花,却始终稳稳地守护着弈江湖。有他们在,弈江湖就是他们去闯荡江湖的底气。
“潇潇。”沈一朗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声音有些哽咽,“我做到了。”
白潇潇早已泪流满面,沈一朗瘦了。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沈一朗这一路走得有多艰难。
围棋从来不是一项简单的体育运动,更不是一桩无需成本的职业梦想。
棋手们每天打谱练棋,一坐下就是小半天,甚至常常一天就这么过去了。想要心无旁骛地精进提升棋艺,没有良好的家境条件或者资本支持,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沈一朗,恰恰最缺的就是这些。
棋手离开赛场,离开围棋,生活里多得是柴米油盐的烦恼,纯粹于围棋,对很多新定段的棋手,是奢望。
沈一朗尤为突出。
在道场三年的学费,是朱大勇班衡垫付的;去东瀛交流学习一年的机会,也是朱大勇拖着病躯上门向岳智爷爷求来的赞助。
即便全胜定段后,他还要时不时去少年宫兼职教学、去和业余棋手下棋……一切只为了攒够继续下棋的资本。
“阿朗。”白潇潇上前紧紧抱住他,眼泪一颗颗砸在衣襟上,宣泄喊着,“你就应该只做个棋手,你天生就该只做个棋手。”
白潇潇曾跟在沈一朗身后,看着他做各种兼职,从家教到促销。只要不伤手,只要还能挤出时间下棋,他什么都肯做。
甚至发烧到38°还要坚持去少年宫上课,只因兼职全勤也有几百块的奖金。
沈一朗也红了眼眶,将脸埋在她的肩头,一向内敛的他也哭得像个孩子。
“现在好了,”白潇潇轻抚着他的后背,声音温柔,“七王杯的集训津贴,比赛的奖金,加上六段棋手的待遇,你终于可以安心下棋了。”
沈一朗抬起头,泪中带笑,“潇潇,我终于……可以只做个棋手了。”
这句话里,包含着他一路走来太多难以言说的心酸,还有释然。
从定段至今,这三年多的时间里,沈一朗始终活在质疑声中。
即使全胜定段,仍然没有一个俱乐部愿意签他。前三年定段赛的经历,如出一辙地在第七场之后就开始连跪,最终无缘定段。
各俱乐部私下讨论着他是否有签约的价值,卡在最后一年时间定段,在棋坛资本眼中,他不过是个“大龄新初段”,商业价值备受质疑。
加上后来七王杯横空出世,整个棋坛的目光全都聚焦在国战上了,沈一朗签约俱乐部的事就被无限期搁置了。定段一年多,他几乎无棋可下,无赛可比。
不同于岳智有岳氏集团支持,穆青春有围达Gc做背书,沈一朗一开始完全被遗忘到角落。
直到大班老师以教练身份力荐,时光洪河俞亮等入选棋手纷纷下场为他出声力援,沈一朗才有了机会走到俞晓阳面前为自己争取。
而他也不负众望,一局棋罢,如愿成为七王杯新锐队一员。
收到七王杯集训邀请的时候,他比其他棋手们多了一份隐秘的欣喜。
他不敢对其他在役的棋手吐露自己的私心,只有白潇潇知道,是算不上见不得人,但总归羞于启齿的现实。
他的生活困境被解决了个七七八八,他能够全身心投入围棋了!
如今他率先升到六段,是七王杯板上钉钉的征战棋手之一。这不仅是他棋手生涯的新起点,更是他人生的重要契机。
他终于能堂堂正正站在潇潇的家里人面前,有底气承诺能给白潇潇更好的生活了。
“前年春节去你家,”沈一朗声音有些发紧,“你妈妈说的话,我都记得。”
那时白母虽然客气,但话里话外都是担忧,“潇潇还小,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反对,只是一朗啊,你这个职业……什么时候才能稳定下来?”
白潇潇握紧他的手,眼眶又红了,“你别往心里去,我妈她……”
“她说得对,”沈一朗轻声打断,“我不能让你一直等着,连个像样的未来都给不了。”
这三年,白潇潇一边完成学业,一边为了守护他们的感情,独自与家人周旋。年初她拒绝了家里安排的实习工作,一直在留意方圆市这边的机会,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而那时的沈一朗,连请她吃顿像样的饭都要精打细算,甚至后面大段大段时间的集训,连陪她电话一通都做不到。
现在不一样了,他做到了。六段的棋手身份,七王杯的资格,不菲的比赛奖金,终于让他有了底气。
“上周,我跟你爸爸妈妈通了电话。”
沈一朗看着白潇潇惊讶的眼睛,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我说,等我升上六段,就正式上门拜访,现在……我终于可以兑现这个承诺了。”
两人再次涌出的泪水,是喜悦的。这一刻,沈一朗等太久了,白潇潇也等了太久太久。
咸蛋黄的夕阳余晖红了半边天,眼前人一样秀色可餐。
沈一朗轻轻捧起白潇潇的脸,含蓄的青年,也难关住这份心动,人来人往的场馆外,主动吻上了心爱姑娘的额头。
轻轻一个吻,承载了太多。
“潇潇,”他在她耳畔低语,声音里是以一生为诺、真心为盟的郑重和坚定,“以后,换我守护你,不再让你一个人。”
远处,朱大勇用手肘碰了碰班衡,两人笑得欣慰,悄悄转身离开,把这片夕阳下的美好,完全留给这对历经坎坷的年轻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