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绪给林副局长打完电话,疲惫地将额头抵在门口墙壁上。两枚印章此刻盘得异常滞涩,微颤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闭上眼,回想着今天一天小亮所有不寻常的细节……
早上比赛一开始,小亮的状态就明显不佳,落子虽仍不缺战意,尾调却有些心力不足。
在意识到落败趋势后,他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布下了一个极其复杂、耗费心力的局,硬是在午间封盘前勉强去了三分之二的颓势。
而午间时光那通电话之后,俞亮的状态陡然转变,昂扬的目光里甚至带着不顾一切的、灼热的斗志。
那会儿休息室里所有人都为之振奋。
除了洪河时光需要等待挑战头衔战,沈一朗岳智穆青春,都完美地达成了院长的计划,太多的不可能,被他们一一收入囊中。
俞亮这场赢了,小将团则将再下一城,胜利就差这么一哆嗦了。
只有方绪,他看懂了,小亮这状态!
和自己前年在七王杯预赛时,借着了因师父的梵术金针,强行透支潜能,分明是一个路子!
时光,为俞亮强行提了口气。
这可股子气……
了因师父说过,无根之木,是虚浮的,再翠意生机,都只是一时的。迟早会被泄去,到那时……
在最为关键的官子阶段,对方棋手终是投下两子,无力抵抗。俞院长的儿子,俞亮,果然非常人。
对手的赞叹言犹在耳,俞亮撑着最后一丝气力,与他行了围棋礼,道声“承让了”。
然而,随着裁判宣布完最终结果,工作人员陆续退场后,俞亮再是没能撑住,被抽走了最硬的腰脊骨,直直地瘫软倒地。
方绪亲眼看着俞亮的脸色在几秒钟内,从苍白退成死寂的青灰色。
冲上前一把将人背起,奔向休息室。短短一段路,小亮已是周身冰凉,没有丝毫自主的气力,完全软趴趴地倚靠在他身上,这模样让方绪的心直坠谷底。
“小亮,你……”
方绪的声音带着恐慌的颤音,到了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这绝不仅仅是劳累过度还有睡眠困难那么简单。
怪不得,怪不得时光会这般反常的愤怒和冷待,足以撼动俞亮身体根基的危险状态,时光怎么能不着急上火。
小亮,瞒了个大的。
“师兄,打给了因师父……按他说的做。”俞亮被放平在沙发上,甚至还强扯出一个安抚性的笑脸,应对师兄的惶恐。
气若游丝地对方绪道歉,“对不起,师兄。”
小亮……方绪转了个身,靠在墙上的头无力往后点,物理痛比不上此刻的心痛。印章强力交换,擦过作响几声。
不禁苦笑,师弟,大概都是不省心的。
他是,小亮也是。白川带了自己这么多年,一句真心的责怪都少有,师兄脾气真好。
屋内时光小心翼翼地将俞亮背起,调整到一个尽量让他舒适的姿势。
俞亮的头颅无力地垂在他的颈侧,呼吸微弱,只偶尔擦过他的皮肤。时光稳稳地托住俞亮,一步步向外走去。
“绪哥,我们走吧。”
方绪看着时光背上已经完全没有意识的俞亮,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领着,朝林副局长安排的私人机场通道走去。
总局已经知晓,为此事特事特办了。
飞机上,时光固执地不肯放开俞亮的手。
他将那只冰凉的手紧紧夹在自己双掌中,试图用体温去暖一暖,不忘将佛珠缠绕在两人交握的手腕上。
可就是暖不起来。
依旧冰凉的触感,提醒着时光现实的残酷。这一次,无论他握得多紧,都没能得到往日坚定、更有力的回握了。
俞亮,要醒过来。兰因寺!懒师父他们一定能救你的。
虽给寺里几位师父配备了手机,但也只有俞晓阳、方绪寥寥几人有他们的联系方式,日常没有太多往来,怕扰了师父们清修。
此时,方圆市兰因寺里僧人们来来往往,一部分去后山深处采药,一部分接过山下送来的进行预处理。
方丈和懒师父则在内院来回翻找着双星命格和还愿的经书。
这是最新和其他寺庙交换而来的,此前俞亮经由了因传来的猜测,太过惊人……好在,他们已经找到了一味重要的材料。
两月前,寺里飞来一只大隼,停在后厨,了清见它并无恶意,又待了好一会儿都不走,便放了小半碗芸豆在地上。
大隼在原地扑腾着翅膀,扇推走了几次小碗,直勾勾看着了清,咕咕低鸣。
了清看出了它的嫌弃和不满,凶兽有灵。
只是他们这是寺庙啊,小僧实在有心无力,双手合十,朝它摇摇头,“寺里只有这些。”
大隼歪头,最后似乎是说服了自己,不情不愿地走回来。
快速地啄食完那一小捧芸豆,随即飞到了清面前,转过身,露出了绑在腿上的小竹管,咕一声,带路!
了清这才知道,凶兽大隼是信使!这般手笔……长白山!
是长白山!
采药人传来信息,他们此前提供的药方上一味材料,似是有了踪迹。
但活物谨慎,在山中不断变化位置,采药人只能盯住几处不明显的痕迹紧紧跟在身后。
离不得山,所以才把大隼派出来了。
也唯有兰因寺这般对万物众生皆怀着平等慈悲之心的地方,才不会激起大隼的凶性。
师父们接到信息后,简单收拾便立刻动身赶往长白山。
大隼在高空中飞一阵停一阵,等到了长白山山脚下才飞到低空树梢处,给他们带路。
一入长白山,大隼完全不记得要顾后面两人,只偶尔实在等太久了,才跑回来露个身子,示意新一程的方向。
怎么那么慢?老姑奶,我饿死了,他们不给饭吃。
大隼后面饿极了,甚至自行捕猎去了。
也亏了方氏这手机配了最新的多方位信号判断跟踪系统,那两个月在深山内围给他们帮了不少忙,贪嘴的大隼属实不太负责。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采药人凭借丰富的经验和精准预判,几人合力,终是拿到这味药材。
苦主哭唧唧地抱着一堆补偿肉干,一头扎进山林禁地更深处,多年再不肯出来。
它一回到家就跟兄弟姐妹们痛陈,人类太坏了!
抽了它两根指甲盖就算了,最过分的是,他们扒它衣衫!
害它光溜溜的,一根遮羞的都没给它留下,回家这一路上被其他飞禽走兽嘲笑,太伤兽的自尊心了。
族中老一辈们相视,顺势咕咕地在一旁讲着外面世界的可怕,趁机做生命教育,吓得小崽们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此后多年,山林外围和中围果然再难见到这一科属的身影。
挺好挺好,效果卓着,崽子们再不念叨着要去闯天下了,长辈们乐得清静,也就没给它们解释。
真遇到坏人类,还能放回来?还给那一小麻袋肉干?
老一辈心里明镜似的,小崽好命,遇上遵循古法的自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