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中,有天洪河和时光恰好在一个赛场。沈一朗率先突破,剩得他俩段位最低,俞晓阳下的任务,对他们而言,也最难达标。
从七月开始,两人便紧着根弦。即便教练团进行赛前预演时分析对手不如他们,也不敢松懈半分,每次都是直到赢下比赛才敢短暂喘口气。
那天也是真寸。国手林厉九段带队,上午最后一场洪河输棋,下午第一场,时光接着输。
时光从对局室出来时,林厉刚给洪河复完盘,正上教育强度呢,板着脸训话,“你说这样的棋,你怎么能输呢?”语气谈不上好,严厉又失望。
“那天晚上,你没睡安稳,梦里哭着喊褚嬴。”
底下的时光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了。
俞亮再次扭回来,用温热的唇瓣细细亲吻他的鬓角、耳廓,虔诚同慰,在时光耳边低声诉说,“第二天,一起来你就趴在我背后,笑着说想吃兰因寺的斋饭。”
时光洇开了湿意开始在被面上流连,僧被是青蓝色的,留痕迹很明显,没一会儿就勾出了无限愧意……
“当年,刚参加定段赛预选赛的时候,我心态不稳,下了好几盘臭棋,”时光的声音带着回忆的节奏,断续的哽咽,
“褚嬴追在我后头,气得跳脚,一遍遍骂我‘你怎么能下出那种臭棋’、‘这样的棋你怎么能输呢’……
俞亮,褚嬴是带我踏进这个黑白世界的人……他说棋盘不局限在方寸之间,时光,你要沉下心去看这片星辰宇宙……
他教我执棋,他教我弈理,他带我享受围棋的纯粹快乐;又指导我守护本心,不只被胜负牵引……”
俞亮手指在他发缝里穿插,点头回应。
“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褚嬴对你意味着什么……
那之后,你常常看着林厉老师训洪河、大老师班老师围着沈一朗做心理疏导,甚至看到师兄严厉批评教育穆青春或者我时出神。
等反应过来又两眶泛红,我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份思念和羡慕……”
他跟时光的关系,小将团队除了穆青春和岳智,大家都是知情人,因此也默认了时光归俞亮管。
俞亮稳重,背后有方绪俞晓阳坐镇,而时光的棋风灵性古意,又得过兰因寺大师们点拨,技术上没有太多要纠正的毛刺问题。
加上小情侣除了比赛外,日常黏得紧,教练团都放心地识趣地不做太多干涉。
时光向上顶了顶,蹭了蹭俞亮耳朵。
“所以后来,绪哥给你们围达Gc开小灶,甚至是远程指导周思远他们围甲战略,你也非扯着我一块儿听,是怕我一个人待着,又会想起褚嬴,心里难受?”
俞亮没否认,但轻笑补充了一句,“我也想你陪着我。褚嬴不在,我加倍陪你,多少能弥补点,一半也行……但我,可能高估了自己。”
时光想抬头打断这份苦到他眼里的自嘲自我否定,被他拦下了,手臂搭在时光臂膀上,“听我说完。”声音还算平缓。
“我们去爬长城之前的一周,有天晚上你帮我去给师兄送牛奶,回来之后便开始闷闷不乐。
那天晚上,你不仅喊了褚嬴,还喊了老院长。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找师兄算账了,质问他到底怎么招惹我的小太阳了,让你伤心成这样。”
时光记得那个晚上。
岳智缠着非要和俞亮睡前对一局,穆青春在一旁拱火,热牛奶的事儿就被时光接过去了。
“俞亮,上,把咱们岳智少爷点颜色看看。”路过他们对弈时,他还笑着偷牵了一下手。
给绪哥送牛奶那会儿,他正在阳台和丽萨姐通电话,示意时光留一会儿,有事要谈。
时光无聊地转着椅子,目光扫到了方绪做的积分状态预测模型,他和洪河,定格在五段。方绪在后头标了一个鲜红醒目的大大的“x”。
方绪回来时见时光盯着电脑屏幕,呆愣了一下,随即也没遮掩,直接道。
“看到了?时光,不是我说你,你大半个月的状态起伏太大了,一场胜一场负,白干啊?再这么下去,别说冲五段了,能不能够到四段都要打个问号,七王杯门槛是六段,你……”
那晚,他睡得艰难,满脑子全是七王杯旧事。
集训时鬼手从他这里套取了几乎是大量华夏棋手们的棋风特点和弱点,甚至连破解思路,小笔记本上都记得密密麻麻。那本小笔记本,时光亲手借出去一整夜。
鬼手的泄密,七王杯的最终失利,他时光至少要负一半责任,可最后站出来承担的,却是老院长。
对鬼手,他有着必须亲手了结鬼手的执念,必须在下一届七王杯上狠狠打落这个叛徒,他时光才能有脸面去见老院长,对得起老院长曾经的期望,心里这份愧疚才能有沉淀的可能。
可方绪的预测模型,把路封死了。
那可是方氏集团重金研发的最新科技,预测结果具有很高的准确性。原则上,这个结局,几乎已被锁定。只会往更坏的方向变化,想要突破,渺茫。
俞亮撑起身,也将时光轻轻拉起来,重新展平被子。
“能给我抱着说吗?”
两人重新躺下,时光静静偎在俞亮胸口处,有力的心跳,真是好听。
“你那会儿一直安慰我,说俞老师肯定还有后手,肯定有办法……可是那天晚上,我问了绪哥好几次,”
时光带向那次谈话的回忆,“绪哥都只是摇头,表情凝重……”
俞亮一手搭在他肚子上捏捏,一手紧紧覆在时光后背上轻拍安抚。
“那时候,师兄和白川老师冷着呢,都好几个月没说话了。父亲的后手计划,还是靠着何嘉嘉给我们出的主意,骗得他们和好之后,白川老师私下告诉师兄的。
父亲想借此机会,再逼逼师兄,尽量压榨出他在大局设计和细节谋划上的潜力极限,也觉得没必要太早给我们这些小辈透底,怕我们心生依赖,反而失了冲劲。”
俞晓阳的考量更深。
如果六月份之前,时光跟洪河没能凭自身实力达到五段,即使后续有头衔挑战赛可以跃升积分,也很难实现横跨两段。即便最终勉强达成,也无法服众,难以说服其他现役六段棋手,让他们二人代表华夏出征七王杯。
因此,他严令方绪保密,在没看到希望之前。还是白川临走前,实在不忍心看俞亮时光过分焦虑,才在俞晓阳同意下给俞亮透了一点风声。
“我一得到消息,立刻就告诉你了。”俞亮低头,下巴蹭了蹭时光额头。
“那之后,你状态就明显放松了不少,心思又全部回到棋盘上。”
时光在他怀里点点头。可不,死胡同凿了道光进来,眼又活了。既然还有路,那他时光就还有机会,他绝不能输。
“但也是那天之后……”
俞亮叼着时光的耳骨,牙尖戳了一下,“你夜里睡得更不踏实了。睡梦中,喊着褚嬴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候还带上老院长,偶尔也喊我……”
时光轻挣开他贴在耳边的嘴巴,挠人,扬起头在俞亮喉结处啃噬还回去,傻子。
“你就是那时候开始睡不好?”
俞亮咛了一声,喉结滚动了两轮,用头蹭开时光,他的太阳又在安抚自己。
“是,元旦才过,我就睡不好了。等回头问问懒师父,我今年不是流年不利呀~”
俞亮开了个小玩笑,才接下去后面的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