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8号,白川回来的第五天,绑在俞亮身上那枚定时炸弹的引线,也只剩十天就要燃到尽头。
自数日前俞晓阳提出疑点,从兰因寺为原点,四散扣响多族隐世传承,却仍依旧未获得任何一丝痕迹。
仿佛真就在这千年岁月中随风散尽了……
连时光都顾不得其他的想法,嘴巴里头起了一大片白泡,一日三遍地往藏经阁跑,追问着盼望着有新的消息。
反倒俞亮没事人一般神色平静,常去后厨胖师父那里打下手,试图点亮厨艺技能。
他的太阳乖,又好养得很,斋饭也不挑,可他想做得更好一点。
“你你你,你说你是怎么想的啊,大家都在为你着着着急,你还有心思在这剥芸豆。”胖师父双刀在菜墩子上挥出残影。
不怪时光那小子生气,这也太气人了。
俞亮将剥好的芸豆轻轻推过去,胖师父胖墩地转了个身子,没接。俞亮也没恼,乖乖放在案板上。
这半天,师父都已经不给活儿干了,恨不得把他撵走。
时光,到哪都有人疼,真好。
想到这,俞亮眼里流露着丝丝温和。又放心了一点。
他坐回小马扎上,声音轻飘得像沸水滚开的绿豆壳。
“我急,愿香也没着落。又何必惹得大家更挂心?”他往空中抓了抓,什么也没抓着。
“如果注定过不去……现在有的,我不更要好好珍惜吗?”
胖师父落刀的声音越来越小,都成萝卜泥泥了。
阿弥陀佛。到底谁是出家人。胖师父刀往菜墩子上一撂。
“那你倒是哄哄哄一哄啊,刚给那小子气成什么样子了,柴都给我扔这儿不管了。”指着散落四处的树桩子。
俞亮看向这一地残局,慢慢起身,边拾边抿唇。
是得去哄哄了,这会儿估计白川老师安抚得差不多了?
白川还是上山了。
清晨六点多那会儿就到了。
前一天睡前他接到俞晓阳电话,声音里罕见的疲惫。
“白川,六国那边有动作,林副局和我得去趟高丽,岳氏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兰因寺这边暂时没有进度,你帮我看着吧,时光一直念叨着你,你跟他们也见见。”
华夏围棋近况,桑原打电话来提了几嘴,白川处理安顿得很好。
剩下的外战,家里头有大人在。
白川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三四圈,最终还是点头了。
总差一点,什么都差那么一点。
拥有与放下,他似乎永远无法完整地抉择。
能怎么办呢?那是方绪。家里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小白。
结婚生子是两人已经约定好的规划。
可在那之前,他们该如何相处……方绪近乎本能的依赖,放在自己身上的情感索求实在浓烈。
相伴相识三十年。命短的,都过了半生。
他们之间熟悉到,话没落地,就已捕到对方丝毫、企图不对的情绪波动,身体条件反射般地,便是倾尽所有让对方舒坦。
原由是否清楚,并不那么重要。
情绪了了,那人最后还愿不愿意说点什么,家里都围着陪着在身旁。
尤其是方绪。在他不涉及原则的情况下,他的情绪永远是家里重中之重。
他尽管肆意绽放,家里会接住的。
这是白家人的习惯。
天塌了,都第一时间先安顿好家人情绪,再听事儿。
比起白爷爷教的茶道书法,这点方绪承接得完完全全,甚至比白川更像白家人。
而他,偏偏又是最能接住白川情绪的人。
有方绪在身边,白川刚起了个头,他就给灭了。
毕竟小白团子打小嘴甜粘人,白川又愿意纵着他,他要什么白川没给?
到底是有十几年的分别,重归于好后方绪对白川,几乎应激的敏感。
每一个字句都要斟酌再三,情绪配合,给得小心翼翼,一停顿都要观察白川的反应。
白川有时觉得,自己脉搏上就跟安了个警报器似的,随时点波动,都能引得方绪或不安或暴躁或低落。
回来的消息不是由他亲自告诉方绪,单是这一点,就足够方绪拉响最高警报。
后面的电话短信,不过是方绪刻意揭开给白川看的示弱无助,却没被接住。
最后那一个“好”,是方绪对师兄又一场突如其来的冷处理的回答:
【看到了。不要?知道了。】
接完俞晓阳电话,白川在方绪房间的阳台上坐了很久,盯着枯萎的小番茄植株,抹了一把脸,起身去厨房。
幸好舅妈送来些食材,他索性吊起高汤,灶火蓝光忽闪忽闪,映得他心都乱了。
傍晚那会儿,时光打来电话,挂断前嘟囔着,画面带到白川跟前。
绪哥今天抄兵书都魔怔了,一天都没用饭,连着都不用他们俩帮忙了。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的兵书,招得绪哥魂都没了。
而方绪,没再给过他电话或者短信。
两个电话,白川再一次试图的戒断,成了被太阳暴晒多年的无纺布。
远远看着还体面,轻轻一碰,碎的渣沫迎面扑来,再不完全。
还没等天亮,就带着吊了半晚上的鸡汤驱车前往兰因寺……
俞亮在主塔林找到他们时,时光正坐在门槛石上,讲完他跟褚嬴的故事。
白川被堵塞喉咙,地面软弹弹的,没点真实感,一会儿又像落重锤,一锤锤敲得人上下不定,靠着扶墙才听清,不是梦话呢。
看见俞亮找过来,时光就地转了个圈,门槛石上生出个气呼呼的棉花团子。
眼圈泛红了好大一圈,倾诉了思念不忘夹杂了对俞亮的控诉,肿眼泡子挂脸上还挺突出。
白川没忍住,在时光头上揉了揉,温声提醒,“行了,刚刚跟你说这么多,白说了?”
俞亮听见了,朝白川老师感激地颔首。
擦身而过时,俞亮顿了顿,“师兄给您准备了回礼,是他亲手刻的印章,他一直等您回来。”
白川深深地看了俞亮一眼。
“半年,您走了半年。”俞亮轻声补充。
白川望天苦笑,他知道,这半年是方绪的极限了。
看着眼前的俞亮和偷偷侧耳倾听的时光,白川点头,“知道了,我过去看……”他改口,“哄哄。”
又悄悄指了时光,放低声音“你也好好哄哄,别太心硬。”
爷爷也这么说过他,做出的决定,从不在意如何伤己。直到再回白家,他才明白爷爷那话的另一层意思。
看似只伤己的心硬,早就把身边人也戳扎个透,到处散落的鲜血肉块儿。
事与愿违,明明他初衷是更高一级的保护。
戒律堂的门敞着。
白川在十步外驻足良久,看着方绪悬腕运笔……
忍不住抬头告慰,小白如今,更像样儿了。骄傲吧,老爷子和爸妈得笑成什么样儿。
白川一步步走近,方绪似乎也察觉到不同于寺里相熟的脚步声,缓缓抬头……
是前几天生分的短信做了伪……还是一天多没吃饭真脑供血不足了……全生出幻觉……
怎么可能就出现了……
白川走到他跟前时,方绪还维持一副没回神、眼眸机械跟着自己转动、呆呆乖乖的样儿。
磨人精……白川也不再能端着,对着发顶一顿揉搓。
没打发胶,跟方绪平日里洗完澡后往他腿上一躺,把大脑袋搁在他手掌心,等着自己给他抓干头发一样,柔软轻盈的触感。
末了,顺着滑到方绪后脖颈,轻轻捏了捏。
“怎么?我才走了半年,就不认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