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绪喊了这一声后,人却不知道失神到哪里去了,瞳孔都没有对焦,呆呆愣愣。
白川凑过去在他跟前轻晃,招回游弋的神思。
方绪那双桃花眼回神后便直直锁在白川身上,眨了眨。
翻涌的情绪过深,两人被这夜色蒙了眼,浑浊擦身而过,谁都没抓住。
“发什么呆呢?”
说着朝他额头一弹,双膝按下去一边,后背抵在曲着的膝头,头靠臂膀上。
如某人所愿,送进他怀里。
方绪揽肩膀的动作极快,笑得无遮无掩,在这山谷里阵阵回荡。
但笑着笑着,还有丝微弱的烦躁不明不白地作用着。
三岁小白,这两年过分活跃了。
白川无奈摇头,伸手拽着他的耳朵,得了一声娇气的轻呼,“疼。”
松开滑到方绪耳垂揉捏打圈,这儿肉厚,手感好,“磨人精,大半夜的,你想干嘛呢?”
方绪没回应白川这句打趣,俯身埋在他肩窝,呼吸一张一合,有意还是无意地擦过他颈侧,舒服,“手。”
白川认命搭在他后背。
水边半夜还是有些凉意的,方绪火气大,身子温温热热的,好抱得很。今晚格外烫人。
白川伸手探了探,还好,不是发烧。
“师兄。”
好一会儿,方绪才再开声,嗓音有些低哑。
“嗯?”做什么?
白川贴在他耳侧发问,边穿插进着他后脑勺的头发,给了点力度回应,指尖带到的头皮似乎绷紧了一瞬。
“白天你让我叫的。”
嚯,这对话能这么续的?隔十来好几道缝打补丁。
白川失语,好一会儿才接下这一声,“哎。”
方绪在底下晃动脑袋,发丝搔刮着他下颌锁骨,蹭得痒人。
天上那么多亮闪的,到底是方便,方方和小白二合一。
白川仰头,搜寻着最耀眼的,双眸转动,这颗星子不够,那颗也不行,够不及这俩小崽子甜亮动人。
寺里传来打更声,子时。
白川歪着头顶了一下埋进他肩窝就出不来的人,差不多得了。
“我们方绪九段,大晚上这一出,是大师刚刚问的三个问题闹得?来,说出来给我听听,这棋都下到哪一步去了?”
方绪小狗埋蹭的动作停了停,滞滞出声,“……不是。”
怎么还有点委屈了?白川听出来了。
“不是啊?”猜错了?
白川有些心虚,没猜准他心意,实在是太累了,不会要跟自己闹了吧。
“嗯。”一声咕哝声含在喉腔。孩子气!环住白川的肩膀收得更紧了,想贴着师兄。
“来,别撒娇了,方绪九段。”白川对着这样的方绪实在是没脾气,在他背后拍了拍。
“说说。”脑子转不动,方绪脑回路有时绕得很,直接求答案吧。
“叫方绪。”
“你说什么?”白川戳他后背的手指顿住了,加了句,“小白。”
一声小白,方绪续上弦。
他是小白,白川是师兄,他只当自己是师兄……
方绪第一次想把小白这名字还给方方,那样,他就可以是方绪了吧。
“你刚刚说什么?”白川有些慌张,追着问。该不该是幻觉?
方绪朝着他肩膀张口便是一咬,用上了大半力气。
“嘶。”
白川吃痛刚想推开,方绪就松了口,气鼓鼓地,“我说你不准叫我方绪九段。”
“那叫什么?”
白川试探,所以,是听错了吗?
“嗯?”
没顾上肩膀的刺痒和湿润,白川肩膀顶了顶贴着的额头,微微催促他回应。
“不准叫方绪九段。”方绪恶声恶气,紧跟着强调,“是小白。”
是小白啊。
是小白呗。
两份失落,不同心跳。
“好,是小白。”白川摇头,心下倒也松了口气,怎么可能那么多年突然就……真得好好睡一觉。
“还不想回去吗?”
方绪没说话。
行,白川知道了。
他推开方绪,刚用力就被压制住了,只好出声,“换个姿势,我躺会儿。”
白川拼命眨眼,但实在抵不住困乏,眼角冒出滴滴生理眼泪。
“要不回去?”方绪嗫嗫喏喏吐着发问。
白川已经枕在他伸直的双腿上,双手叠在腹部,闭着眼睛,“这风吹着挺舒服的,再待会吧。”
小白这脑子,也不是个清醒的,说话颠三倒四的,也吹会儿吧。
方绪双手撑在后头,仰着脖子看星星,喉结滚动,刚刚,自己在说什么?什么想法。
这会儿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不想离开,明明夜深,明明师兄都困成这样了,
算了,不为难自己。
“师兄,你们去高丽这半年,累不累?”
白川又打了个哈欠,“跟在国内,也差不多吧,就是吃的东西比较少,飏风他们几个瘦了好几斤。”
“你也瘦了。本来就瘦。”方绪立刻跟了一句。
视线从星空收回,落在他青黑的眼睑下,这次回来,肩胛骨更突出了,抱着都有些硌手。
白川闭着眼睛陪他瞎聊,“那明天我多吃点。”
“那,新年礼物……你怎么想着给我留这个?”方绪慢慢转回视线,落在他脸上,音量低低。
白川混沌的脑子短暂清醒了一秒,又想到刚刚方绪的回答,提起嘴角。
“好几年没动刻刀了,找找手感。”
“就只是找手感啊……”
听出方绪话里的失落,白川摸黑找到他撑在地面上的手,握住手腕,“不喜欢?”
喜欢……喜欢什么……
白川没看到,方绪点头,又摇头。
“我也好几年没刻了,是不是退步了?”方绪换了个问题,没再深究。
白川从兜里掏出装着【师兄】印章的绸缎袋子,在手中摩挲,“没有,挺好的。”
想起桌子上誊抄的兵书,紧了紧手腕认可,“字又进步了,爷爷会高兴的。咱们家小白什么也没落下,什么都做得很好。”
又一个哈欠连天,手缩回来摁着太阳穴。
“师兄,在你心里是不是我做什么都好……”方绪突然有点烦他哄小孩的语气,他都三十四了。
他把白川的手放回腹部,自己上手,按着两侧太阳穴,“我做什么都可以?”
“犯浑不行,”白川勉强还有一分神志,“俞老师好不容易把你拉回正道上来,小白,你不要让俞老师失望……”
俞晓阳的名字在什么时候都很有威慑力。
还没将一沙滩枯树枝、沙子、杂物完全理清呢,就被浇了个冰凉,全吸收汇合到一块儿,梆硬结实的大土块。
“嗯。”郑重回了声。
等得了方绪的应答,白川终是没挨过困意,一会儿便全卸了力,沉沉压在腿上和地面。
方绪摸了摸地面,还有热气,低头叫了声,“师兄。”架着靠在曲着的膝上。
“怎么了?”被叫起来的白川还迷糊,没反抗顺着靠过去。
“地面太热了,容易中暑,靠我身上睡。”
“唔。”
横放的胳膊,曲着的膝盖,形成一个斜坡,背后有温热的体温,白川没一会儿就睡熟了,呼吸细长。
方绪盯着,描摹面容。
师兄说,犯浑不行,那其他,都可以?
是这个意思的吧。
那他现在想做的,算犯浑吗?
他不知道,只是顺从心意,缓缓低下头,在离白川唇瓣只剩一个细胞时,停住。
温热的呼吸代替交缠,他闻到了白川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是熟悉的安心的味道。
回神,将下巴轻轻地点上白川的额头,闭上了眼睛。
“白 川。”
方绪始终不明白,今晚这一连串举动到底为何,想,就做了。
就像他下棋时偶尔灵光一闪的随手,落子时像是不知其意,直到很久大龙盘成,才明白,那一子直觉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