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深处,陈玄的气息与岩土融为一体。
数月未至,隐秘山谷中内景物依旧。
岩壁旁的沙地处,传来微不可察的土灵波动,显示其下藏着活物。
他无声浮现于谷中,目光扫过那片沙地。
未等他有任何动作,沙土便是一阵急遽蠕动。
两道黑影猛地向深处钻去,正是曾与他交手的那只蝎王及其手下。
它们的甲壳黝黑发亮,伤势早已恢复。
尤其是蝎王,气息甚至比从前更凝实了几分,已接近炼气三层。
然而感知到陈玄的出现,它们竟毫不迟疑,选择遁走。
陈玄面色无波,自储物袋中取出一枚色泽暗沉,环身铭刻繁复符文的圆环。
正是得自滕涛的御兽环。
他指尖灵力微吐,御兽环悬浮而起,发出低沉嗡鸣。
“震。”
陈玄低语,并指朝蝎王遁逃之处一点。
地面微微一颤,一股沉闷震波透土而入,恰到好处地打断其遁势,逼得它身形一滞。
几乎同时,流沙陷发动,蝎王周身沙土瞬间变得粘稠泥泞,使其动作骤然迟滞。
不待它挣扎,四面土墙轰隆升起,将其困于方寸之间。
蝎王惊怒交加,尾钩狂乱摆动,惨绿毒芒闪烁,却徒劳地撞击在坚实土牢之上。
陈玄眸光沉静,御兽环随之压下,悬于土牢上方,灵光洒落,将其彻底笼罩。
他口中诵念晦涩口诀,指尖逼出一滴精血,融入御兽环激发的光柱之中。
一道无形波纹扩散开来,精准锁定正仓惶挣扎的蝎王。
光柱内的蝎王剧烈挣扎,复眼中闪烁着暴戾与抗拒。
但随着御兽环光芒愈盛,那滴蕴含陈玄意志与灵力的精血缓缓烙印在其甲壳之上。
它的挣扎逐渐无力,最终伏低身躯,狰狞口器开合,发出表示顺从的细微“咔哒”声。
一道微弱却清晰的心神联系,在陈玄与蝎王之间建立。
“此后,你名小黑。”陈玄透过心神传递意念。
蝎王或者说小黑,微微晃动了一下尾钩,似是回应。
陈玄散去土牢。
小黑伏在原地,不再逃窜,只是本能地对其保持着敬畏距离。
陈玄行至山谷南角,那片阳光最盛,土地湿润之处。
昔日野生药丛已被他采撷,此刻略显空荡。
他沉吟片刻,双足微分,立于地面之上,缓缓运转地元诀。
温和厚重的土系灵力如潮水般涌入脚下大地,细致梳理着地气水脉。
地面如同拥有生命般轻微蠕动、抬升、塑形。
不过半个时辰,一片规整方正,垄沟分明的新鲜药田便已成形。
土壤黝黑,隐泛灵光,远比芸颜丹坊的药田更显肥沃。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芸颜丹坊药田常用的各类种子,凝露花,地根藤等分区域播下
略微思索,他又拿出得自滕涛的玉盒,从中每样拣出两颗珍贵种子。
依循孙芸之前的教导和《赵师丹道手札》所载的灵植习性,谨慎地种于药田不同方位。
完成播种,他取出一套三面巴掌大小的阵旗。
旗面玄黑,绣着银白符文,正是三才庇护阵。
他依循阵法要诀,将三面主阵旗和数十面副旗精准插于药田四周,打入启动法诀。
一阵无形波动掠过,阵旗隐没消失,一道透明光罩悄然浮现,将整片药田笼罩其中。
光罩流转片刻,渐渐彻底隐匿,从外部再看,那里似乎只是一片寻常的嶙峋碎石地,再无异状。
陈玄略一思索,又自储物袋中取出聚灵佩。
他将玉佩置于药田中央,以灵力激发。
玉佩微光一闪,旋即缓缓汲取周围稀薄灵气,汇聚于药田范围之内。
虽效果不显,但长久以往,对灵植生长必有裨益。
他站在这片已然改天换地的角落前,目光扫过四周峭壁环抱,云雾缭绕的幽静山谷。
“幽玄谷…”他低声自语,旋即微微摇头,“玄字不可取,还是…藏幽谷罢。”
名字既定,此地便正式成了他的一处隐秘基业。
临行前,他透过御兽环向小黑传递清晰的指令:
“守好此地,尤其这片药田,不容任何活物靠近破坏。”
小黑扬起尾钩,点了点地面,表示领命。
旋即缓缓沉入药田附近的岩土之下,气息收敛,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忠实地执行起守卫之责。
陈玄身形沉入大地,朝着白鱼坊市方向遁去。
他并未急于进入坊市,而是先绕至一片荒僻乱葬岗。
以超强感知迅速寻得一具新下葬不久,年龄与体型同“陈三”相仿的男性尸骸。
他无声地掘开“陈三”的坟冢,将内里尸骸移出,又将新的尸骸小心放回棺内。
覆土掩埋,恢复原状,抹去所有自身痕迹。
从此,世上再无药田伙计“陈三”,再无任何可追查的破绽。
处理完首尾,陈玄方潜行至贫民区董小忠的窝棚附近。
棚内空无一人,陈设简陋却整齐,地面铺着的干草垫子略显凌乱,似是主人起身后未曾打理。
没有打斗痕迹,没有灵力残留,更没有匆忙撤离的迹象。
陈玄心神宁定,如磐石般蛰伏地底,气息与大地合一,耐心等待。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
董小忠步伐较往日略显急促,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直至钻进窝棚。
又迅速返身,将油毡布帘掀开一道缝隙,向外仔细观察了半晌,确认无人跟踪,方才彻底放下帘子。
窝棚内,董小忠独自坐下,轻轻吐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脸上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凝重。
就在这时,他身后阴影里,一道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仿佛本就一直在那里。
董小忠悚然一惊,猛地回头,手已按向腰间青钢剑。
待看清是陈玄,瞬间松懈,急忙起身垂首:“前辈!您何时…”
“刚至。”陈玄声音嘶哑低沉,“荆宋两家冲突之事,可有打探清楚?”
董小忠垂手立在三步外,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兴奋:
“荆宋两家的事,有结果了。
荆家得了密报,知晓熊泌江藏身于北区地头蛇高赞贫的一处秘密据点。
荆家动作极快,明面上是荆少峰带队出击,实则荆南天亲自率领数名心腹高手暗中随行。”
“荆少峰率人以迅雷之势突袭,捣毁了高赞贫的据点,亲手斩杀了熊泌江。”
董小忠语速平稳,细节却交代得清楚。
“随后,宋家的宋圭便带人赶到,双方当场对峙,剑拔弩张。宋圭不敌荆少峰,立时向家族求援。
宋海哗仓促来援,却不料中了荆南天的埋伏。”
说到此处,董小忠稍顿,抬眼快速扫了一下陈玄的身影,见其毫无波动,才继续道:
“宋家人马损失颇重,宋海哗也受了伤。
此役之后,荆家士气大振,而宋家则在自家地盘上折了面子,既未保住人,又遭逢败绩。
眼下,荆家人手已撤回南区,两家争斗已从暗处转到明面,正不断加派人手,互相争夺对方坊市内的产业地盘。”
“欧阳家曾出面调停,欲劝荆家罢手。荆南天当场拿出了宋家派人行刺荆少峰的实证,欧阳家之人便再无言以对,只得退去。”
黑暗中,陈玄沉默片刻,开口问道:“宋海哗受伤之事,虚实几分?”
董小忠沉吟一下,回道:
“当时场面混乱,筑基修士交手,等闲无人敢近前观战。
消息是荆南天亲自放出的,宋家方面至今未曾出面否认。依小忠看,八成属实。”
陈玄微微颔首,不再追问此事。
董小忠继续汇报:“第二则消息,是关于芸颜丹坊的。”
“孙掌柜前几日又外出了,至今未归。丹坊遭了劫,孙掌柜的徒弟滕掏不知所踪,店内一名伙计死了。”
董小忠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谨慎,
“事情就发生在荆宋两家火并的同一晚,但周围邻里竟无一人察觉异常。还是店里其他伙计报到坊务厅,此事才引来关注。”
“可知是何人所为?”陈玄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平淡如水。
“坊间传闻,指向北区那个地头蛇,高赞贫。只是,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南区,对芸颜丹坊下手,动机令人费解。”
陈玄略作沉默,问道:“高赞贫的下落呢?”
“暂无确切消息。如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荆宋两家的争斗上,芸颜丹坊的劫案,不过是个小插曲。
若非前辈特意嘱咐留意丹坊动向,小忠也未必会关注到此等小事。”
董小忠如实回答,随即问,“是否需要小忠着力打探高赞贫的行踪?”
“不必。”陈玄否决得很快,
“高赞贫修为不弱,又是地头蛇,根须复杂,深入打探易引火烧身。我们人手有限,精力当放在更紧要处。”
“是,小忠明白。”董小忠低头应道。
“还有一事,”他继续汇报,
“荆宋冲突那晚,林家林皓轩带人在城西伏击吕鑫宇,却被对方侥幸脱身。其中细节,尚不明朗。”
陈玄听完,并未立刻置评。
他转而问道:“你手底下那几个人,近来如何?”
提及此事,董小忠精神稍振:
“回前辈,叶枚沉稳依旧,所观所记愈发精细。秦有量做事愈发稳妥,进步最大。
雷声大滑头些,但自晚辈略微展露修为后,他收敛了许多,办事也用了心。凡人面对修士,终究心存敬畏。”
“嗯,你已有进步。”陈玄略一点头,
“御下之术,并非一味强压。恩威并施,令其知利弊,见前路,方是长久之计。”
“谢前辈指点。”董小忠低头道。
“既已初步成形,可将他们三人稍作划分,各负责一片区域。
一来避免初期人手不足,致使消息遗漏;二来从长远看,也可避免他们日后相互碰撞,徒生事端。”
董小忠眼中闪过思索之色,旋即了然:“小忠明白,回头便去安排。”
陈玄看着他,忽然问:“这股势力,已具雏形,可曾想过,给它取个名号?”
董小忠闻言一怔,面露茫然,下意识地摇头:
“小忠……只顾着做事,未曾想过此节。请前辈示下。”
陈玄目光扫过窝棚简陋的四壁,缓缓道:
“便叫‘忠声’吧。
忠,是你的名,亦取忠诚可靠之意。声,乃市井之声,坊间之语。你要听的,便是这万千细微之声。”
“忠声…”董小忠低声念了两遍,眼中渐渐亮起光芒,郑重躬身,
“谢前辈赐名!小忠定不负此名!”
陈玄不再多言,身影向后退去,悄然融入阴影,如同从未出现过。
窝棚内,只余董小忠一人独立,反复咀嚼着“忠声”二字,眸光锐利,脊背挺得笔直。
距芸颜丹坊百丈外,一条清净巷子里。
陈玄站在这处新租的院落中,青袍微拂。
每月二十块下品灵石,换得这方不大不小的天地。
正屋两间,一室置蒲团静榻,一室安放丹炉,侧边还有一间小灶房。
院墙不高,但足以隔绝寻常窥探。
地面用青石板粗略铺过,空地虽不宽敞,但演练些基础剑诀已足够。
他花费半日清扫整顿,拂去梁间积尘,又以市集购来的寻常桌椅器物略作布置。
作为一位炼气中期的散修丹师李长青,这住处不算扎眼,亦不寒酸,恰合身份。
最重要的,是此处仍在感知可及之处。
目光扫过院墙,芸颜丹坊的檐角依稀可见。
日后以李长青之名蛰伏于此,既能避开坊内纷扰。
那关于孙芸和星斑髓草的隐秘,仍在他的无声注视之下。
置办完最后几样家用,陈玄掩上院门。
灶上升起炊烟,米饭菜香简单却温热。
他来这坊市挣扎求生许久,今日方得一处真正属于自己的屋檐。
虽仍是伪装,虽危机四伏,但此刻碗中升腾的热气,竟也品出了一丝安定的滋味。
饭毕,他步入静室,在蒲团上盘膝坐下。
窗外月色漫过窗棂,在地面投下冷清的光斑。
他阖目凝神,心神却如静水微澜,感知悄然向外延伸。
越过百丈之距,将芸颜丹坊笼入感知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