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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鸦岭隘口的杀戮与风雪,终于被彻底抛在身后。离开那片被诅咒般的绝地,踏上一望无际、覆着薄雪的荒原,空气虽依旧凛冽刺骨,却仿佛卸下了千钧重负,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只是这份“顺畅”之下,是透支过度后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劫后余生、心弦紧绷的余悸。

谢凛半扶半抱着云昭,在荒原上疾行了整整一日。云昭魂力透支严重,又强行引动了星陨真灵深处的守护之力,虽无性命之虞,但紫府空虚,神魂如被抽干了的池塘,阵阵晕眩与刺痛不断袭来,几乎无法独立行走,全凭谢凛渡入的内力和一股意志支撑。谢凛自己也内伤未愈,左臂经脉中的玄冥寒毒如跗骨之蛆,需分心压制,又抱着人长途奔袭,脸色比荒原上的冻土还要灰败几分,唯有眼神依旧锐利,如同雪原上孤狼,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

他们不敢走官道,只循着人迹罕至的荒僻小径,尽量避开可能的眼线。怀中的“狼魂佩”木匣,如同一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源头,让谢凛时刻保持最高戒备。他知道,北狄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绝不会轻易放弃。寒鸦岭的伏击虽然被他们以惨烈代价击破,但也彻底暴露了行踪。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让云昭恢复,也处理掉这个烫手山芋。

根据舆图和模糊的记忆,在荒原东南方向,靠近边境长城附近,应该有一座因边贸而兴起的小城,名为“铁马城”。此城龙蛇混杂,朝廷控制力相对薄弱,是三教九流汇集之地,也是消息最灵通、也最容易藏身的地方。若能混入城中,找个地方暂避风头,打探消息,再图后计,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又奔行了半日,当天色彻底暗沉下来,荒原尽头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片稀疏的、昏黄的灯火,如同黑暗汪洋中几粒微弱的萤火。隐约可见低矮的城墙轮廓,在暮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铁马城,到了。

两人没有急着靠近,而是在城外数里一处背风的土坡后暂歇。谢凛仔细检查了云昭的状况,喂她服下最后一颗固本培元的丹药,又运功助她化开药力,直到她呼吸平稳,沉沉睡去,才松了口气。他自己也服下疗伤丹药,盘膝调息,压制伤势,恢复体力。

夜色渐深,荒原上寒风呼啸,如同鬼哭。远处城墙上的灯火,在风中明明灭灭,更添几分孤寂与不安。

约莫子时,云昭悠悠转醒,精神好了许多,虽然魂力依旧空虚,但已能自行行动。谢凛也恢复了几分气力,伤势被暂时压住。

“前面就是铁马城。我们需扮作寻常旅人混进去。你……”谢凛看着云昭苍白却依旧难掩绝色的面容,以及那一身虽然沾满血污尘灰、却依旧能看出不凡的雪狐皮大氅,微微蹙眉。这样的容貌气质,在这边陲小城,太过引人注目。

云昭明白他的顾虑,轻轻点头,从随身的小包裹中(在冰室中简单收拾的,仅有几件换洗衣物和必备药物)取出一方素净的布帕,将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简单挽起,用一根木簪固定,又取了些沿途收集的尘土,混着雪水,在脸上、颈间细细涂抹,掩去过于白皙的肤色,最后将大氅反过来穿,露出里面相对普通、甚至有些破旧的灰色棉布内衬。片刻功夫,一个容颜绝丽的女子,便成了一个风尘仆仆、面色黯淡、唯有一双眼睛依旧清亮的普通民妇模样,只是那通身的气度,终究难以完全遮掩。

谢凛也如法炮制,用尘土污了面容,将长剑用布条缠裹,背在身后,又撕下一截衣襟,草草包扎了左臂的“冻伤”(实为玄冥寒毒侵蚀的痕迹),扮作一个护送生病妻子、投亲靠友的落魄行商。

准备妥当,两人互相检查,确认没有明显破绽,这才趁着夜色,向着铁马城西门悄然行去。

铁马城的城墙不高,夯土而成,多处坍塌,显然年久失修。城门早已关闭,但城墙根下,专供夜归行商、小贩通行的侧门却还虚掩着,两名抱着长矛、缩在门洞里躲避寒风的兵丁,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对进出的人爱理不理,只偶尔瞥一眼,收几个铜板的“夜门钱”。

谢凛低着头,扶着脚步虚浮的云昭,混在一队刚从草原上贩货回来的小商队后面,默默递上几块碎银。兵丁掂了掂银子,又扫了他们一眼,见是一对寻常夫妻,女的还病恹恹的,便不耐烦地挥挥手,放他们进去了。

踏入城中,一股混杂着牲畜粪便、劣质油脂、汗臭、烟草以及各种食物气味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与城外荒原的酷寒形成鲜明对比。街道狭窄泥泞,两旁是低矮歪斜的土坯房和木棚,不少窗户还透出昏黄的光,传出嘈杂的人声、骰子滚动声、劣质酒气和女人的调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粗野、喧嚣、却又带着奇异生命力的气息。这里是冒险家的乐园,也是亡命徒的巢穴。

谢凛扶着云昭,避开主街,专挑阴暗的小巷行走。他需要尽快找一个落脚之处,既要相对安全,又要便于打探消息。

转过几条小巷,前方出现一盏在寒风中摇曳的、写着“宿”字的破旧灯笼。灯笼下是一间门脸狭窄、看起来颇为陈旧的客栈,门板半掩,里面透出微弱的光线和喧哗的人声。

“就这里吧。”谢凛低声道。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反而不容易引人注意。

两人推门而入。一股更加浑浊的热气和嘈杂声浪涌来。客栈大堂不大,摆了四五张油腻的方桌,此刻坐满了人,多是穿着皮袄、戴着毡帽、满脸风霜的商贩、脚夫,也有几个眼神飘忽、腰佩兵刃的江湖客。众人正大声谈论着皮毛的价钱、草原的天气,以及……最近北疆的紧张局势。

“听说了吗?北边儿狄人又闹腾了,前些日子有好几支商队在黑风谷被抢了,人货两空!”

“何止是马贼!我表兄是给边军送粮草的,说上面的大人们紧张得很,往北的哨卡都加了双岗,盘查严得紧,连只耗子都难溜过去!”

“还不是朝廷里那些大老爷们闹的?李帅被夺了兵权,北境没人镇着,狄狗能不蠢蠢欲动?”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谢凛和云昭低着头,走到柜台前。柜台后是个满脸横肉、独眼、缺了只耳朵的瘸腿老者,正用一块脏布慢吞吞地擦着杯子,独眼瞥了他们一下,瓮声瓮气地问:“住店?”

“一间上房,要清净的。”谢凛将一块银子放在柜台上。

独眼老者拿起银子掂了掂,又看了他们一眼,特别是目光在云昭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从身后墙上取下一把系着木牌的钥匙,丢在柜台上:“二楼最里边,天字三号。热水自去后面灶房打,饭食大堂有,额外付钱。”

谢凛拿起钥匙,扶着云昭,穿过嘈杂的大堂,沿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上了二楼。二楼走廊更加昏暗,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劣质脂粉气。找到天字三号房,开门进去。

房间狭小简陋,一床一桌一椅,窗户用厚牛皮纸糊着,冷风依旧从缝隙钻入。但还算干净,被褥也厚实。最重要的是,位置僻静,窗户对着客栈的后巷,若有变故,易于脱身。

谢凛反手闩好门,将云昭扶到床边坐下,自己则迅速检查了一遍房间,确认无虞,这才松了口气。

“你先调息,我守着。” 谢凛低声道,从怀里取出那个紫檀木匣,放在桌上,自己则抱剑坐在门后的椅子上,闭目调息,耳听八方。

云昭也确实到了极限,不再多言,盘膝坐好,服下丹药,开始运转药王谷心法,结合体内残存的星辰之力,缓慢滋养恢复着枯竭的魂海。眉心那点星辉,依旧黯淡,与真灵的联系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她知道,这次透支,恐怕需要不短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楼下大堂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零星的鼾声和低语。寒风拍打着窗户纸,发出呜呜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云昭从入定中醒来,魂力恢复了一丝,虽依旧虚弱,但至少头脑清明了许多。她睁开眼,见谢凛依旧如雕塑般坐在门后,黑暗中,只有他手中的剑柄,反射着窗外透入的、冰冷雪光的一丝微芒。

“谢凛。” 她轻声唤道。

谢凛立刻睁开眼,起身走到床边:“感觉如何?”

“好多了。”云昭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新冒出的、带着冰碴的胡茬,心中一疼,低声道,“你也休息一下吧,我守着。”

“我无碍。”谢凛摇头,走到桌边,倒了两碗早已冰冷的白水,递给她一碗,“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至多在此歇息一两日,待你恢复些,便立刻启程南下。只是……” 他目光落在那紫檀木匣上,“此物是个麻烦。带着它,如同怀揣明火,走到哪里都可能引来追杀。”

云昭接过水碗,冰冷的触感让她精神一振。她也看向木匣,秀眉微蹙:“此物邪异,留在身边确非良策。但其中或许隐藏着重要线索,贸然丢弃或毁去,恐有不妥。况且,北狄和那些暗处之人,未必知道它已落入我们手中。寒鸦岭伏击之人尽灭,消息未必传得那么快。”

谢凛沉吟道:“你说得有理。但为防万一,需找个稳妥之处将其藏匿,或设法查清其底细。明日,我设法在城中打探一下消息,看看近来是否有关于此物,或关于北狄、关于‘影杀阁’的风声。你留在房中,切勿外出。”

“嗯,你小心。”云昭点头,她知道此刻自己魂力未复,跟着出去反是累赘。

谢凛将木匣塞入床下隐秘角落,用杂物稍作掩盖。两人又简单商议了几句,便各自和衣躺下休息。谢凛依旧保持着警惕,只闭目养神,不敢深睡。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色未明,谢凛便悄然起身。他换了一身更显落魄的粗布衣衫,脸上重新抹了灰,将长剑用布裹好,背在身后,扮作一个早起揽活的苦力,悄无声息地出了客栈。

铁马城在白日里,更显破败与喧嚣。街道上人流如织,各族商贩、脚夫、牧民、兵丁混杂,吆喝声、讨价还价声、牲畜嘶鸣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烤饼、羊肉汤、马粪和劣质香料混合的复杂气味。

谢凛低着头,在人群中穿行,看似漫无目的,实则耳听八方,眼观六路。他先是在几个茶摊、饭铺外停留,听那些南来北往的行商脚夫闲谈。消息杂乱,无非是皮毛药材的行情,草原部落的动向,边关守军的调动,以及一些道听途说的、关于北狄王庭内部争斗的传闻。关于“狼魂佩”或特定刺杀事件,却无人提及。

他并不气馁,转而走向城中较为偏僻、鱼龙混杂的街区。那里有一些暗巷中的赌坊、当铺,以及门脸不起眼、却可能做着特殊生意的店铺,是消息最灵通,也最黑暗的地方。

在一家挂着“通济”破烂招牌、门脸狭窄的当铺前,谢凛停下了脚步。这种地方,往往兼营一些见不得光的情报买卖。他推门进去。

店内昏暗,只有一个干瘦如猴、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掌柜,正就着昏暗的油灯,拨弄着算盘。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典当?赎买?”

谢凛走到柜台前,压低声音:“打听点事。”

掌柜这才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扫了谢凛一眼,又低下头拨弄算盘:“那要看是什么事,值什么价。”

谢凛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碎银,放在柜台上:“最近北边,可有什么特别的风声?关于狄人,或者……某些特别物件的。”

掌柜瞥了一眼银子,没动,慢条斯理道:“客官这话问得宽泛。狄人天天闹腾,特别的风声多了。至于物件……这铁马城里,值钱的、要命的物件,每天过手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谢凛又加了一块碎银:“关于一枚玉佩,狼首形状的。还有,关于‘影杀阁’的动静。”

听到“狼首玉佩”和“影杀阁”,掌柜拨弄算盘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仔细打量了谢凛一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放下算盘,将两块碎银收入袖中,低声道:“客官打听的,可都是要命的东西。狼首佩……可是北狄王庭圣物‘狼魂佩’?此物消失多年,近日确有风声,说在黑市出现,引得不少人暗中搜寻,狄人那边似乎也派了得力人手过来。至于‘影杀阁’……”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前几日,确有一批好手秘密入城,行踪诡秘,不知目标是谁,但肯定不是小买卖。客官若是与此有关,老朽劝你,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果然!谢凛心中一凛。消息已经走漏了!而且“影杀阁”的人已经入城!他们的目标,很可能就是自己和云昭,以及“狼魂佩”!

“可知‘影杀阁’的人落脚何处?”谢凛追问,又放下一块碎银。

掌柜摇摇头,将银子推回:“这个不知。‘影杀阁’行事隐秘,落脚之处必然极其隐蔽。客官,听老朽一句劝,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银子拿回去,速速离去吧。”

谢凛见问不出更多,也不纠缠,收起银子,转身离开当铺。心中却已掀起波澜。情况比他预想的更糟。“影杀阁”的人已经入城,且目标明确。这铁马城,不能再待了!必须立刻离开!

他不动声色,在城中又绕了几圈,确认无人跟踪,这才迅速返回客栈。

客栈大堂依旧嘈杂,似乎与离开时无异。但谢凛敏锐地感觉到,有几道看似不经意扫过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他心中一沉,知道恐怕已经被盯上了。

他若无其事地上楼,回到天字三号房,轻轻叩门,按照约定的节奏。

门内传来云昭警惕的声音:“谁?”

“我。”谢凛低声道。

房门打开一条缝,谢凛闪身而入,迅速关好门。

“如何?”云昭见他神色凝重,连忙问道。

“‘影杀阁’的人已入城,目标很可能就是我们。‘狼魂佩’的消息也已走漏。”谢凛语速极快,走到床边,取出木匣,“此地不能留了,必须立刻走。你恢复得如何?”

“可以赶路。”云昭毫不犹豫,立刻起身,快速收拾那点简单的行囊。

谢凛将木匣重新塞入怀中,正欲说话,忽然,他耳朵一动,脸色骤变!

楼下大堂的嘈杂声,不知何时,竟然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紧接着,一阵极其轻微、却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正从楼梯方向传来,迅速逼近!不止一人,而且都是高手,刻意收敛了气息,但那股子冰冷的杀意,却如同实质,透过门板传递进来!

来了!好快!

谢凛与云昭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凛然。对方显然已经确定了他们的位置,而且选择了白日动手,显然有恃无恐,或者……客栈已被控制!

“从窗户走!”谢凛当机立断,一把推开窗户。窗外是客栈后巷,狭窄僻静,堆满杂物。

然而,就在他推开窗户的刹那——

“咻咻咻——!”

数道乌光从对面屋顶和巷子两侧的阴影中激射而出!是淬毒的弩箭和飞镖,封死了窗口所有方位!同时,巷子两头,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数道黑衣身影,手持兵刃,眼神冰冷,堵住了去路。

天罗地网!客栈内外,已被彻底包围!

“嘭!”

一声巨响,房门被一股巨力从外撞开!木屑纷飞中,四名黑衣杀手如同鬼魅般涌入房间,两人持刀,两人持剑,瞬间结成阵势,凌厉的杀机将谢凛与云昭牢牢锁定。这四人气息沉凝,眼神漠然,比寒鸦岭那些杀手更强,显然是“影杀阁”的精锐!

而在他们身后,房门外的走廊上,还有更多黑衣身影,将去路堵死。

为首一名黑衣杀手,脸上带着一张没有任何表情的白色面具,只露出一双死水般的眼睛,目光落在谢凛怀中的凸起处(木匣),嘶哑的声音响起:“交出玉佩,留你们全尸。”

谢凛缓缓拔出背后长剑,布条寸寸碎裂,露出暗金色的剑身。他将云昭护在身后,目光扫过屋内屋外的杀手,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想要?拿命来换。”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如炮弹般射出,剑光暴涨,直取白色面具杀手!既然无路可退,那便杀出一条血路!

云昭也同时动了,她魂力未复,无法动用强大法术,但身手仍在,玉手一扬,数点寒星射向两侧持刀杀手,同时身形急退,背靠墙壁,减少受敌面。

大战,在这狭小的客栈房间内,瞬间爆发!刀光剑影,劲气四溢,瞬间将本就简陋的房间摧残得一片狼藉!

而铁马城的天空,铅云低垂,风雪欲来。这座边陲小城的平静,再次被血腥与杀戮打破。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围杀,又将把谢凛与云昭,推向怎样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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