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印子。”苏锦意轻声开口。
角落的阴影里,小印子如同鬼魅般无声出现,躬身侍立。
他的气息比过去沉稳了许多,眼神里曾经的怯懦早已被冷静和忠诚取代。
“磨墨。”
“是。”
小印子熟练地取出一块前朝的松烟墨,滴入清水,开始研磨。动作不快不慢,整个偏殿只剩下墨锭与砚台接触的沙沙声。
苏锦意拿起一张干净的宣纸,将欧阳震岳的分析内容在脑中拆解、重组,用更符合朝堂奏疏的语言风格重新组织。
她没有亲自书写。
“用前朝大儒‘公羊朴’的笔法来写。”苏锦意淡淡吩咐,“字迹要做旧,伪装成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东西。”
小印子点头,提笔悬腕。
他的手腕灵活得不可思议,落笔之间,一个又一个古朴苍劲、带着独特风骨的字迹便跃然纸上。
这份模仿笔迹的天赋,已然出神入化。
一篇惊世骇俗的作战计划,在小印子的笔下缓缓成型。
奏疏不长,不过千字。
但内容却石破天惊。
它精准剖析了所谓“五千蛮族铁骑”的虚实,指出其并非主力,而是意在劫掠的偏师。
它大胆断言,十万大军驰援不仅糜费国帑,更会错失战机。
最后,它提出了那个疯狂的结论:无需大军,只需三千精骑,熟悉北境地形的上将一人,效仿古之名将,千里奔袭,三日之内,必能捣其巢穴,断其后路,大破来敌!
写完,小印子用特制的药水将纸张浸泡,又小心翼翼地烘干。
原本崭新的宣纸,立刻呈现出一种陈旧泛黄的质感,就像真的在哪个书库的角落里沉睡了百年。
“交给张三,”苏锦意将奏疏折好,放入一个蜡封的竹管中,“让他用最快的速度送到户部陈侍郎手上。告诉他,就说这是他清点前朝军务旧档时,无意中从卷宗夹层里发现的‘故将遗策’。”
“奴才明白。”小印子接过竹管,悄无声息地退入黑暗。
……
金銮殿。
死一样的沉寂。
夏渊庭坐在龙椅上,感觉自己的肺腑都在燃烧。
李源那咄咄逼人的姿态,满朝文武的噤若寒蝉,像一根根尖刺,扎得他血肉模糊。
他身为天子,竟被逼到了如此境地。
难道真的要饮下这杯屈辱的毒酒,掏空国库,去喂肥那头北境的猛虎?
就在他即将被怒火和无力感吞噬时,户部侍郎陈默之,那个一向沉稳的年轻人,再次出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
李源更是投来一道冰冷的、带着警告意味的视线。
“陛下,”陈默之的声音有些嘶哑,却异常坚定,“臣……有本奏。”
他双手高高捧着一个略显陈旧的蜡封竹管。
“此乃臣前日清点前朝军务旧档时,于一卷军策卷宗的夹层中,无意发现之物。观其蜡封,应是前朝某位将领的驱虏封存之策。臣不敢擅专,特呈陛下御览。”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户部本就是故纸堆最多的地方。
一名内侍快步走下,接过竹管,呈递到夏渊庭的御案上。
夏渊庭将信将疑捏碎蜡封,取出那张泛黄的奏疏。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猛地一缩。
奏疏上的字迹古朴,带着一股金石之气,绝非当世之人所能模仿。开篇对北境军情的分析,鞭辟入里,仿佛亲眼所见。
越往下看,夏渊庭的心跳越快。
那压抑在胸口的屈辱和怒火,感觉被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劈开!
“……无需大军,只需三千精骑,直捣黄龙,三日退敌?”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这句话念了出来,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般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响。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荒谬!”
“纸上谈兵!”
“三千破五千?还是长途奔袭?这是哪个疯子的妄言!”
镇国公李源更是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冷笑,眼神轻蔑:“陛下,此等无稽之谈,不过是哪个腐儒的书斋臆想罢了,岂能信以为真?军国大事,岂同儿戏!”
夏渊庭没有理会他。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奏疏,心脏狂跳。
这是一个赌局!
一个用三千精骑去赌大夏国运和帝王尊严的惊天豪赌!
输了,三千精锐有去无回,他这个皇帝将成为天下最大的笑柄。
但若是赢了……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电,直刺下方的陈默之:“陈侍郎!此策惊世骇俗,你以为,我大夏朝中,有谁可担此重任,行此险计?”
满朝的目光再次聚焦于陈默之身上。
陈默之感到一股山岳般的压力。
他知道,从他说出那个名字开始,他便彻底与镇国公一系撕破了脸皮,再无转圜余地。
但他想起了冷宫中那位女主人的平静眼神。
他深吸一口气,躬身下拜,声音传遍大殿的每一个角落。
“臣,举荐一人。”
“京郊大营左营都尉,欧阳震岳!”
话音落下,李源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夏渊庭的眼中,则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欧阳震岳!那个被李源打压的“北境之鬼”!
原来如此!
这哪里是什么“故将遗策”,这分明就是一封为欧阳震岳量身定做的请战书!
一股狂热的冲动涌上心头。
他决定赌了!用自己的皇权,赌这个不知名的“故将”,赌那个被埋没的将星!
“传朕旨意!”夏渊庭的声音,第一次盖过了李源的气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响彻金銮殿。
“即刻,宣欧阳震岳,进宫觐见!”
……
半个时辰后。
一名身着从五品都尉官铠的将领,大步踏入了金銮殿。
他约莫三十许,身形高大挺拔,犹如一杆即将刺破苍穹的铁枪。
面容算不上英俊,但棱角分明,一道浅浅的刀疤从眉角划过,平添了几分悍勇之气。
他没有穿朝服,一身尘土未尽的甲胄与这金碧辉煌的大殿格格不入。
走进殿内,他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御前,单膝跪地,动作干脆利落,甲叶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末将欧阳震岳,参见陛下!”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带着一股百战余生的沉凝。
满朝文武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则是来自镇国公一系官员的轻蔑与不屑。
一个小小的从五品都尉,也配在这金銮殿上议事?
夏渊庭坐在龙椅上,静静地打量着这个男人。
这就是“北境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