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的身上,夏渊庭看不到丝毫被贬谪多年的颓唐,只有一把被藏于鞘中,却依旧锋芒毕露的利剑。
“欧阳震岳。”夏渊庭拿起那份泛黄的奏疏,声音听不出喜怒,“你看看这个。”
内侍将奏疏送到欧阳震岳面前。
欧阳震岳只扫了一眼,身体便微微一震。
这上面的战术构想,竟与他昨日写给林清墨的分析,一般无二!
甚至在某些细节的推演上,比他想的还要大胆,还要周密!
他快速看完,重新跪好,沉声道:“回陛下,此计……可行!”
简单的四个字,掷地有声。
“哦?”夏渊庭身体微微前倾,“你说说,如何可行?”
“回陛下!”
欧阳震岳没有丝毫犹豫,仿佛那份计划早已在他心中演练了千百遍。
“奏疏所言,蛮族左贤王部此次突袭,兵力虚张声势,其意在劫掠,此乃其一。”
“其二,其行军路线刁钻,看似难以捉摸,实则后勤补给线拉得过长,此乃其唯一死穴!奏疏提出以三千轻骑,绕开其主力,奔袭其后方补给营地,此乃釜底抽薪之策!”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昂,眼中闪烁着属于将领的兴奋光芒。
“末将斗胆,甚至可以完善此计!蛮族劫掠得手后,必会携带大量牛羊粮草,行军速度大减。我军轻骑兵不血刃,只需烧其囤积于后方的草料,断其归路。”
“不出三日,其战马无料,军心自乱。届时,我军再以逸待劳,居高临下,发动突袭,必能一战而定!”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夏渊庭,那是一种猛将看到绝佳战机时,无法抑制的渴望!
金銮殿内,一片死寂。
刚才还对此嗤之以鼻的文官们,此刻都听得目瞪口呆。
虽然他们不懂军事,但欧阳震岳的分析清晰明了,逻辑严密,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这哪里是纸上谈兵?这分明是成竹在胸!
李源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死死地盯着欧阳震岳,眼神如同要吃人。
这个被他一脚踩进泥里的丧家之犬,怎么敢?
怎么敢在他面前,夸夸其谈,觊觎北境的战功!
“陛下!”李源终于忍不住,厉声喝道。
“危言耸听!一派胡言!欧阳震岳,你可知北境地形复杂,蛮族斥候遍布,三千轻骑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后数百里?你这是让三千将士去送死!”
欧阳震岳猛地回头,毫不畏惧地迎上李源的目光,那眼神,像一头被激怒的孤狼。
“镇国公常年坐镇北境,难道不知有一条名为‘狼牙谷’的隐秘商道?此道艰险,平日只有最亡命的走私商队才敢通行,蛮族断不会在此设防!我军可由此道穿行,昼伏夜出,三日之内,必达指定位置!”
李源一时语塞。
狼牙谷他自然知道,但那地方太过凶险,在他看来根本不具备行军价值。
夏渊庭看着殿下对峙的二人,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
他要的就是这头不畏惧猛虎的孤狼!
“好!”夏渊庭猛地一拍龙椅扶手,站起身来,“欧阳震岳!朕问你,此计若交由你执行,你可有把握?”
“末将愿立军令状!”欧阳震岳锵然应声,解下腰间佩剑,双手奉上。
“三日之内,若不能击退蛮族,擒其主帅,末将提头来见!”
满朝皆惊!
李源和他的党羽们,脸上都露出了残忍的冷笑。
自寻死路!
“好!好一个提头来见!”夏渊庭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压抑已久的畅快,“朕,就信你一次!”
他走下御阶,亲自扶起欧阳震岳。
“朕今日,便破格封你为‘讨逆前锋将军’!暂领正四品!”
他转身,目光扫过殿下的京城三大营统帅,声音变得冰冷而威严。
“羽林卫指挥使,何在?”
一名将领惶恐出列:“臣在!”
“朕命你,即刻点齐羽林卫三千精锐骑兵,兵符、兵甲、粮草、战马,所有一切,全部交由欧阳将军指挥!若有半点延误,朕,要你的脑袋!”
羽林卫!
那是京城三大营中,唯一一支不曾被镇国公势力深度渗透的部队,是皇帝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亲军!
这一刻,所有人都明白了。
皇帝不只是要破局,他还要借此机会,将自己的手,伸向被李源牢牢把控的军权!
“末将,遵旨!”欧阳震岳单膝跪地,声音嘶哑而亢奋。
潜龙,终于要出渊了!
他没有去接兵符,而是对着夏渊庭,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起身之后,他看都未看李源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金銮殿。
猛虎出笼,一刻不停。
……
一个时辰后,京郊羽林卫大营。
三千名盔明甲亮的精锐骑兵,已经集结完毕。
欧阳震岳站在点将台上,没有战前动员,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句冰冷刺骨的话。
“从现在起,忘掉你们的家人,忘掉你们的名字!你们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我手中的刀!跟上我的,封妻荫子!跟不上的,尸体留在原地!”
“出发!”
“吼!”
三千铁骑,应声如雷。
大军开拔,没有丝毫停留,卷起漫天烟尘,如同一道黑色的洪流,奔腾向北。
他们完全按照那份奏疏上的奇袭路线,绕开大道,钻入深山,昼伏夜出,长途奔袭。
风餐露宿,人马不歇。
所有人都被逼到了极限,但没有一个人掉队。因为他们从新任主帅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名为“胜利”的疯狂。
第三日,风雪交加的夜晚。
北境,蛮族左贤王部下属千夫长的临时王帐。
劫掠满载而归的蛮族士兵们正在篝火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庆祝着此次的丰厚收获。
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死神已经悄然降临。
“杀!”
一声爆喝,如平地惊雷。
欧阳震岳一马当先,手持一杆沥泉神矛,如黑色闪电般撕裂了风雪,一矛便将营门口的哨兵捅了个对穿!
三千羽林卫,仿佛从地狱中杀出的恶鬼,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涌入营地。
没有对冲,没有战阵。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蛮族士兵刚从醉酒中惊醒,还未拿起弯刀,便被突如其来的箭矢射翻在地。
营帐被点燃,草料库火光冲天,将整个夜空映照得一片血红。
欧阳震岳的目标只有一个——那顶最大的,属于部落首领的王帐。
他策马狂奔,长矛翻飞,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擒贼先擒王!”
他怒吼一声,纵马一跃,直接撞塌了王帐。
当镇国公还在京城的府邸中,与幕僚们嘲笑欧阳震岳不知死在哪个山沟里时。
北境的风雪中,一名膀大腰圆、满脸惊恐的蛮族首领,已经被欧阳震岳一脚踩在地上。
冰冷的矛尖,抵住了他的咽喉。
任务,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