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云记”的声名鹊起,如同一块鲜美的肥肉,引来了无数垂涎的目光,也必然触动了既得利益者的神经。
京城绸缎成衣行当,并非一片蓝海,而是早已被几大老字号绣坊和背后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瓜分完毕的疆域。
“倾云记”这种异军突起、不按常理出牌的“野蛮人”,自然成了众矢之的。
最初的试探,来自价格。几家与“倾云记”定位略有重叠的绣坊,悄然下调了部分类似款式的价格,试图以低价吸引客户。
然而,沈清弦早有预料。“倾云记”主打的是“独家设计”和“限量稀缺”,本身就不是走量贩路线,价格战对她影响有限。
她甚至反其道而行之,借着长公主青睐的东风,适时推出了更高级的“臻选系列”,用料更为考究,设计愈发精妙,价格也再上一个台阶,反而进一步巩固了高端形象。
价格战无效,更阴险的手段便接踵而至。
首先发难的是原材料供应。这日,赵掌柜急匆匆地找到正在审核新店铺装修图纸的沈清弦,脸色难看。
“东家,出事了!我们常年订货的‘瑞福祥’绸缎庄,还有供应丝线的‘宝华号’,刚刚都派人来传话,说……说他们库房盘点,我们所需的那几种特定规格的杭缎和苏绣,还有顶级蚕丝线,暂时……断供了!”
沈清弦执笔的手一顿,图纸上勾勒的店铺布局线条微微一滞。她抬起头,帷帽下的目光锐利:“暂时断供?可有说何时能恢复?”
赵掌柜苦笑:“说得含糊,只道货源紧张,少则一两月,多则……遥遥无期。分明是推脱之词!我私下打听了,是‘锦云绣庄’、‘华裳阁’和‘玲珑坊’那三家联手,给这些供应商下了通牒,若再供货给我们,便终止与他们的所有合作!”
锦云、华裳、玲珑,这正是京城绸缎行当最大的三家龙头,背后分别站着不同的勋贵世家,盘踞行业多年,关系网根深蒂固。他们这一招“断供”,直击要害。
没有面料和丝线,“倾云记”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好的设计也是空中楼阁。尤其是谢云昭那批军衣订单所需的加厚棉布和皮料衬里,也受到了影响。
“我们现有的库存还能支撑多久?”沈清弦冷静地问。
“常规订单的用料,省着点用,大概还能维持半个月。但……但小将军那批军衣的加厚棉布,库存本就不多,恐怕只够十天的量。皮料更是紧缺。”赵掌柜忧心忡忡,“东家,这可如何是好?若是延误了军衣交付,可是大麻烦!那三家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啊!”
沈清弦沉默片刻。这是典型的行业垄断者利用渠道优势打压新进入者的手段,在现代商战中屡见不鲜。没想到在这古代,同样玩得如此娴熟。
硬碰硬是不行的。“倾云记”根基尚浅,无法与那三家背后的势力抗衡。求助于谢云昭?且不说他远在北境,就算能帮忙,也会让她彻底绑死在军方战车上,后患无穷。
至于那位神秘的“墨渊”……沈清弦下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张西市新铺的地契。他会出手吗?还是说,这场危机,本就是他对她能力的一次考验?
不,不能总是依赖外力。她必须自己找到破局之法。
“赵掌柜,稍安勿躁。”沈清弦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他们断我们的高端供应,我们就另辟蹊径。”
她迅速下达指令:
第一, 立即派人,秘密前往江南其他产地,寻找替代的供应商。不必拘泥于最顶级的杭缎苏绣,可以寻找一些品质中等偏上、但工艺有特色、或产量稳定的中小织坊合作。给出的条件可以更优厚,甚至可以预付部分定金,建立长期合作关系。重点是“分散”和“隐秘”,避免再被那三家掐住咽喉。
第二, 启动备用方案。沈清弦早就考虑到原材料可能的风险,她根据记忆和这段时间的研究,设计了几款采用混纺面料(如棉麻混纺、丝棉混纺)的衣物,这些面料技术要求相对较低,供应商更多元,不易被垄断。同时,她让工坊试验用不同材质的线进行刺绣,创造出新的纹理效果。
第三, 关于军衣的加厚棉布,这是当务之急。沈清弦让赵掌柜重点去查,京城或周边,是否有专供军中、但可能有多余产能的官方织造局的下属作坊,或者是否有从北方来的、贩卖厚实布料的商队。哪怕价格高一些,也必须保证供应。
第四, 对外,严格保密原材料紧张的消息。工坊一切照旧,甚至可以让周掌柜在醉仙楼“无意”中透露,“倾云记”正在研发更新、更独特的面料,故近期接单略有放缓,营造出一种“精益求精”的假象。
赵掌柜听着沈清弦一条条清晰冷静的指令,原本慌乱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东家总是能在绝境中找到出路。
指令迅速下达,整个“倾云记”体系如同精密的仪器,在沈清弦的操控下悄然调整着运行方向。派往江南的人手带着重金和沈清弦亲笔书写的、对布料要求的详细说明秘密出发;工坊内,绣娘们在老师的指导下开始尝试新的面料和针法;赵掌柜和周掌柜则动用人脉,四处打探厚棉布和皮料的货源。
然而,寻找替代货源并非易事。几天过去,江南方面尚无好消息传回,而军衣所需的加厚棉布更是稀缺,几家可能的渠道都讳莫如深,显然也受到了压力。
就在沈清弦考虑是否要动用那张“墨渊”给的地契,去换取一些潜在的联系渠道时,转机意外地出现了。
这日傍晚,醉仙楼的周掌柜亲自送来一份看似普通的采购清单,低声道:“东家,今日有个北边来的皮货商在店里用饭,喝多了,跟伙计闲聊,说他们车队这次除了皮货,还夹带了一批上好的松江厚棉布,因不是主营,想尽快脱手,价格比市面低两成。我看过布样,确实厚实耐磨,正是我们急需的。”
沈清弦心中一动:“问清来历了吗?可靠吗?”
“伙计套过话,说是从北边军镇流出来的,手续……可能不那么齐全,但货是真货。”周掌柜道,“那商人看起来挺急,明天就要离京。”
军镇流出的物资?这听起来有些敏感,但确实是解燃眉之急的唯一希望。沈清弦沉吟片刻,果断道:“吃下!全部吃下!但要小心,钱货两讫,不留首尾。让赵掌柜亲自去办,找个妥当地点交易。”
“是!”
第二天,赵掌柜顺利带回了足足可供玄甲营五百人制作冬衣的松江厚棉布,质量甚至比之前预想的还要好,价格更是低廉。沈清弦仔细检查了布匹,确认无误,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这批货来得太是时候了,简直像是……专门为她准备的。
是巧合吗?还是……又是那只无形的手?
她不由得想起那日谢云昭离去时,洪涛似乎低声对赵掌柜说了句什么。难道是他?还是……“墨渊”?
无论背后是谁,这份人情,她算是欠下了。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活下去。
有了这批厚棉布,军衣订单得以顺利推进。而江南方面也终于传来好消息,找到了两家愿意合作的中等织坊,虽然提供的不是最顶级的丝绸,但品质独特,价格合理,足以让“倾云记”在款式和创新上继续保持优势。
“倾云记”如同磐石,在三大绣坊联手掀起的风浪中,虽然摇晃,却并未倾覆,反而在沈清弦的掌舵下,开始尝试着扎根更深、更广的土壤。
这场危机,让她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这个时代商业环境的残酷,也让她意识到,仅仅依靠产品创新是不够的,必须建立属于自己的、安全可靠的供应链体系。
而这,需要更多的资金、更广的人脉、以及……更强大的自身实力。
暗流依旧汹涌,但挺过第一次重大打击的“倾云记”,其根基,反而在压力下被锤炼得更加坚实。
而沈清弦不知道的是,在她奋力应对断供危机时,一场针对她个人的、更阴险的风暴,正在永昌侯府的高墙内酝酿成型。
柳氏,从未真正放弃过将她打入尘埃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