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安否?‘醉仙’有新茶,可解烦忧。”
窗外那细微却清晰的声音,如同暗夜中划过的一丝火星,瞬间点燃了沈清弦几乎沉入谷底的希望。不是幻听!是“墨渊”的人!他们不仅知道她被困,更精准地找到了她的位置,并传递了信息!
“醉仙”有新茶……醉仙楼!
沈清弦心脏狂跳,但长久以来养成的冷静让她迅速压下激动。她不能出声回应,门外就有柳氏留下的婆子看守。她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窗外动静,只有夜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方才那个传讯之人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退回床榻边,在黑暗中坐下,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
“墨渊”在这个时候传来讯息,意味着他(或他们)对侯府内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那句“可解烦忧”,是承诺,也是试探。他们有能力干预,但需要她……配合?或者说,需要她表明态度。
如何配合?如何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与外界建立联系?
“醉仙”有新茶……关键在“醉仙楼”!那是她的产业,也是“墨渊”可能知道的联络点。但周掌柜和赵掌柜能信任吗?他们是否也属于“墨渊”网络的一部分?还是说,“醉仙楼”本身,就是“墨渊”留给她的一个联络窗口?
必须冒险一试。这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她需要将信息传递出去,传递给能去“醉仙楼”的人。眼下,她身边唯一可能被利用的渠道,就是每日来送饭的丫鬟。柳氏虽然软禁了她,但还不至于断绝饮食,毕竟表面功夫要做足。
第二天清晨,送早膳的是个面生的小丫鬟,低眉顺眼,放下食盒就走,不敢多留一刻。沈清弦没有机会。
午膳时分,来的依旧是那个小丫鬟。沈清弦在她摆放碗筷时,故意将桌上的一支普通银簪碰落到地上,滚到丫鬟脚边。
“呀,我的簪子。”沈清弦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懊恼。
小丫鬟下意识弯腰去捡。
就在她递还簪子的瞬间,沈清弦迅速而低声地道:“告诉厨房,今日的莲子羹太过甜腻,下次换翠珠来做。我只要她做的。”
小丫鬟愣了一下,显然没明白这没头没脑的话,但见沈清弦眼神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她不敢多问,只喏喏应了声“是”,便匆匆退下。
沈清弦赌的是,柳氏虽然关押了翠珠,但未必会立刻严刑拷打或怎么样,大概率是关在柴房或某个偏僻处。厨房的仆役三教九流,消息相对灵通,或许能打听到翠珠的下落。而点名要翠珠,是一个看似任性、实则传递“我要联系翠珠”的暗号。这个暗号很隐晦,即使被柳氏知道,也最多认为她是在耍大小姐脾气或试图营救心腹,不会立刻联想到更深层的联络意图。
她现在需要等待,等待这个模糊的讯息能否产生效果。同时,她也要做好第二手准备。
果然,晚膳时分,送饭的换了一个略微年长、眼神灵活的婆子。她放下食盒,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压低声音道:“大小姐,翠珠姑娘被关在后院废弃的柴房里,有两个婆子看着。夫人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探视。”
沈清弦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我知道了。这饭菜油腻,我没胃口,撤下去吧。”
那婆子犹豫了一下,又道:“大小姐,老奴是厨房负责采买的张婆子,有时会从后门出去……您若有什么想捎带的小玩意儿……”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是在暗示可以帮她和外界传递东西,当然,这需要打点。
柳氏治下,果然有缝隙可钻。这婆子未必安好心,可能是想趁机捞点油水,但这正是沈清弦需要的漏洞!
“暂时不必。”沈清弦淡淡道,却从腕上褪下一个成色普通的银镯子,塞到张婆子手里,“劳妈妈费心告知翠珠的消息。这镯子妈妈拿去喝茶。日后若有事,或许真需妈妈帮忙。”
张婆子接过镯子,掂了掂,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大小姐客气了,老奴明白,明白。”这才提着食盒退下。
贿赂了张婆子,等于在柳氏的看守网上撬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虽然这缺口不稳定,但关键时刻或许有用。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柳氏那边似乎在加紧调查那个“报恩寺高僧”,暂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沈清弦每日安静地待在房中,或看书,或抄经,仿佛真的认命了一般。但暗地里,她时刻警惕着任何异常的动静。
第三天夜里,那个细微的敲击声再次响起。
“叩、叩。”
沈清弦立刻靠近窗边。
窗外声音传来,比上次清晰少许:“茶已备好。‘青竹’先生问,需何种茶具?”
青竹先生?这显然是一个代号。沈清弦心念电转,这是在问她需要什么帮助?如何传递?
她深吸一口气,用气声极快地说道:“一套素白瓷盏,明日申时,由‘采买’妈妈带入。”
她需要一套白色的、不显眼的瓷器作为信物,通过张婆子采买的渠道带进来。时间定在明日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是给外面留出准备时间。她不敢说太多,也不敢要求太具体,以免被察觉。
窗外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可”。然后,再无动静。
第二天,沈清弦心中忐忑,不知自己的冒险能否成功。她故意在午膳时对张婆子说,想喝点清淡的菊花茶,需要一套素净的白瓷茶具,让她下午采买时顺便带一套回来。张婆子不疑有他,只当大小姐被关久了心情郁结想换换花样,爽快答应。
申时初,张婆子果然提着一个布包回来了。她避开守门婆子的视线,悄悄将布包递给沈清弦,低声道:“大小姐,您要的茶具,老奴挑了一套最素净的白瓷,您看合用不?”
沈清弦接过布包,入手微沉。她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套质地细腻的白瓷茶具,但在茶壶的壶盖内侧,用极细的墨线,画着一个简略的竹子图案!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墨”字印章!
成了!“墨渊”的人理解了她的意思,并送来了确认的信物!
“很好,有劳妈妈。”沈清弦强压心中激动,平静地道谢,又赏了张婆子一小块碎银。
张婆子欢天喜地地走了。
有了这套茶具,就意味着她与“墨渊”之间,建立了一条极其脆弱、但确实存在的联络通道。她可以将来需要传递的信息,用特制的墨水写在茶具内侧(需要想办法弄到那种遇热或遇水才显形的墨水),再由张婆子带出去。虽然风险极大,效率极低,但已是绝境中的一线生机。
她仔细摩挲着那个小小的“墨”字印章,心中百感交集。“墨渊”……你究竟是谁?为何如此不遗余力地帮我?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但现在,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利用这条线,解决眼前的危机。
她需要将侯府内的情况,尤其是柳氏正在调查“高僧”以及可能很快会失去耐心的情况传递出去,请求“墨渊”采取行动,要么帮她制造脱身的契机,要么……直接对柳氏施加压力。
然而,没等沈清弦想好如何书写第一封“密信”,外部局势已经率先发生了变化。
这天傍晚,永昌侯沈巍终于从衙门回到了府中。他脸色疲惫,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凝重。然而,他刚踏入府门,还没来得及换下官服,柳氏便红着眼眶迎了上来,迫不及待地想要汇报“管教”沈清弦的“成果”,并添油加醋地描述了沈清弦如何“行为不端”、“银钱不明”。
若是往常,沈巍或许会不耐烦地听几句,然后让柳氏自行处理。但今日,他却罕见地没有立刻打断柳氏,而是沉默地听着,脸色越来越沉。
直到柳氏说到“那丫头还狡辩,说什么银钱托付给了报恩寺的高僧,简直是荒谬”时,沈巍猛地一拍桌子!
“够了!”
柳氏吓了一跳,不明所以。
沈巍脸色铁青,盯着柳氏,眼神冰冷:“你近日,是不是动用了侯府的关系,去查你娘家那个不成器的侄子贪墨军粮的案子?”
柳氏心里咯噔一下,支吾道:“侯爷,我……我也是想帮娘家……”
“帮?你是想害死全家!”沈巍低吼道,“你可知,就在昨日,御史台突然有人上本,参劾我治家不严,纵容姻亲贪墨军资!虽未点名,但矛头直指柳家!皇上已在早朝上申饬了我!你还在这个时候,为了点后宅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府里鸡犬不宁!是嫌我沈家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柳氏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娘家的事,竟然会牵连到侯爷,还被御史参了一本!这……这怎么可能?她之前打点关系时,明明都说已经压下去了……
“侯爷……我……我不知道……”柳氏慌了神。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沈巍烦躁地挥挥手,“立刻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给我收起来!清弦那边,不许你再动!若是再传出什么不好的风声,引得御史注意,我唯你是问!”
沈巍此刻焦头烂额,朝堂上的压力让他心惊胆战。他需要的是家宅安宁,而不是后院起火,再授人以柄。至于沈清弦那点“小事”,在可能动摇侯府根基的危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柳氏失魂落魄地退了下去,又惊又怕又恨。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是她抓住了沈清弦的把柄,眼看就能将她彻底压垮,怎么转眼间,自己反而成了给侯爷惹祸的罪人?那个御史的参劾……是巧合吗?还是……
而漱玉轩内,很快就有机灵的小丫鬟,将侯爷回府大发雷霆、斥责夫人、并明令禁止再找大小姐麻烦的消息,悄悄传了进来。
沈清弦听到消息,怔了许久。
是“墨渊”吗?
他根本没有通过那条脆弱的联络线等待她的求助,而是直接以雷霆手段,从外部——从朝堂之上,对柳氏乃至永昌侯府施加了压力!这一招釜底抽薪,远比帮她个人脱困要高明得多,也有效得多!
他不仅解决了她的危机,更让柳氏吃了哑巴亏,短时间内绝不敢再轻举妄动。甚至,连沈巍的态度,都因此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份“回礼”,未免也太重了。
沈清弦看着桌上那套白瓷茶具,那个小小的“墨”字印章,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她意识到,自己与这个神秘“墨渊”的纠缠,恐怕远比她想象的更深。而这份“庇护”所带来的无形枷锁,或许,才刚刚开始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