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玉轩成了名副其实的华丽牢笼。
沈巍的命令被严格执行。院门外多了两名沈巍亲自指派、不苟言笑的粗使婆子把守,美其名曰“保护”,实为监视。
沈清弦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漱玉轩内,未经允许,不得踏出院门半步。连每日的膳食,都由专人送至院中,断绝了她与府中其他人接触的可能。
柳氏虽未再直接发难,但府中下人看漱玉轩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疏远与敬畏交织的复杂情绪。
沈玉柔更是几次试图闯入院中“探望”,都被守门婆子毫不客气地拦下,气得她在院外跺脚咒骂,言语恶毒,却也不敢真个硬闯。
沈清弦对此置若罔闻,她知道,这是柳氏母女无能狂怒的表现,她们暂时拿她没办法,只能用这种方式恶心她。
最初的几日,沈清弦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她将之前藏匿的部分设计图样和书稿找出,假装潜心于女红和阅读,做足了一副闭门思过、安分守己的姿态。她需要麻痹沈巍和柳氏的警惕,也需要时间梳理思绪,寻找破局之机。
然而,表面的平静无法掩盖内心的焦灼。“云裳阁”和醉仙楼现在由沈巍派去的人“协助”赵掌柜和周掌柜打理,美其名曰“代为照看”,实为接管。她辛苦创下的基业,命运悬于他人之手。
长公主那边的消息迟迟没有下文,入尚衣局之事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落下,是福是祸难料。萧执让她“静观其变”,但这被动等待的滋味,如同温水煮蛙,让她寝食难安。
她不能坐以待毙。唯一的突破口,在于信息。她必须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翠珠成了她与外界联系的唯一桥梁。这个看似怯懦的小丫鬟,在经历了数次风波后,眼神中多了几分坚韧。
沈清弦被软禁,她的行动也受到限制,但毕竟还是府中的丫鬟,每日出入厨房、浆洗房等地,总能听到一些零碎的消息。
“小姐,”这日晚间,翠珠借着收拾碗筷的机会,压低声音急促地道,“奴婢今日去大厨房,听几个婆子嚼舌根,说……说老爷这两日下朝回来,脸色都很不好看,似乎在朝堂上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还发了好大的脾气,连夫人都被训斥了。”
沈巍在朝堂上遇到麻烦?沈清弦心中一动。这或许是个信号。
“可听到具体所为何事?”她低声问。
翠珠摇摇头:“那些婆子也说不清楚,只隐约听到什么‘户部’、‘账目’、‘清查’之类的词……”
户部?账目清查?沈清弦立刻联想到了王焕!难道是萧执开始动手了?他之前说过,要让都察院留意户部清吏司的账目!若真如此,这风波定然不小,难怪沈巍会烦心。
这会不会影响到长公主的举荐?或者,这本身就是萧执计划的一部分,意在搅浑水,为她创造机会?
信息太少,难以判断。但她必须知道更确切的消息。
“翠珠,”沈清弦握住翠珠的手,目光凝重,“现在能帮我的,只有你了。你想办法,务必打听到更详细的消息,尤其是关于朝堂上针对户部的风声。但要千万小心,不可暴露自己。”
翠珠用力点头:“小姐放心,奴婢晓得轻重!”
接下来的两日,翠珠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小心翼翼地探听消息。她不敢直接询问,只能借着帮忙干活、或是与一些地位不高但消息灵通的小丫鬟闲聊时,旁敲侧击。过程艰险,几次险些引起怀疑,但终于带回来一些拼凑起来的信息。
“小姐,打听到了!”翠珠脸色发白,带着后怕,却掩不住兴奋,“是真的!都察院的一位御史,前几日在朝会上参了户部清吏司一本,说他们近年来军需采买账目混乱,有贪墨之嫌,点名提到了王焕主事!皇上震怒,下令严查!现在户部上下人心惶惶,好多官员都被叫去问话了!”
果然!萧执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雷霆万钧!直接捅到了皇帝面前!王焕这下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心思来找她的麻烦?这无疑是为她扫清了一个巨大的障碍,也间接印证了她之前“遭人构陷”的说法。
“还有,”翠珠继续道,“奴婢还听说,因为这事,朝中好多大臣都在争论,说军需采购制度有漏洞,需要改革。连带着……连带着老爷好像也受到了些牵连,据说有人质疑他……监管不力什么的……”翠珠的声音越说越小。
沈清弦心中了然。沈巍身为永昌侯,虽不直接管辖户部,但在其位,难免受到波及。这或许能解释他为何近日心情恶劣。
这也意味着,朝堂的注意力被成功引向了军需采购制度的弊端上——而这,恰恰是长公主赏识她、意图举荐她的根本原因!萧执这一步棋,不仅清除了障碍,更是在为她铺路,或者说,是在将水搅浑,逼着各方势力不得不正视“改革”的需求,从而将她这个被长公主看中的“人才”更快地推上前台!
好精妙的算计!好狠辣的手段!沈清弦背后泛起一丝寒意,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打破目前僵局的最佳契机。
她必须主动出击,不能等到沈巍在压力下被动做出决定,或是长公主那边出现变数。
“翠珠,你做得很好。”沈清弦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现在,我需要你帮我做最后一件事,也是最危险的一件事。”
“小姐您说!”
“你想办法,将我的一封信,悄悄送到……城东‘墨韵斋’,交给一位姓古的掌柜。”沈清弦取出那枚墨玉玉佩,连同她早已写好的一封简短的信,递给翠珠。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困于侯府,时机已至。欲见长公主,陈说利弊。盼助。”
她在赌。赌萧执能理解她的意图,并且有能力在沈巍严密的监视下,为她创造一次与长公主见面的机会。这是险招,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但她别无选择。
翠珠紧紧握住玉佩和信,重重点头:“奴婢一定送到!”
是夜,翠珠借口腹痛需要去茅房,避开守夜婆子的视线,利用对侯府地形的熟悉,从后院一处狗洞悄悄爬出,消失在夜色中。整个过程心惊胆战,但她成功了。
消息送出后,便是更煎熬的等待。沈清弦表面依旧平静,内心却如同绷紧的弓弦。她在赌萧执的反应,赌长公主的态度,赌自己的命运。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之时,转机在第三日清晨降临。
沈巍下朝回来后,竟直接来到了漱玉轩。他脸色依旧凝重,但看向沈清弦的目光,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审视,多了几分复杂的权衡。
“清弦,”他屏退左右,沉声开口,“长公主府方才派人送来帖子,三日后,长公主欲在府中举办一场小规模的诗画品鉴会,特意点名……要你前去。”
沈清弦心中狂跳,面上却竭力保持平静:“父亲,女儿如今……”
“我知道。”沈巍打断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妥协,“长公主亲自点名,无法推辞。况且……如今朝中局势微妙,长公主此举,或有深意。你准备一下,三日后,我让你母亲……陪你一同前往。”
让柳氏陪同?既是监视,也是某种程度上的“认可”和缓和关系的信号。沈巍在权衡利弊后,似乎做出了倾向她的选择。是朝堂的压力,还是长公主不容拒绝的邀请起了作用?或许兼而有之。
“女儿遵命。”沈清弦低头应道。
沈巍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沈清弦知道,她赌赢了第一步。萧执果然做到了!她获得了走出牢笼的机会,虽然短暂,且伴有监视,但已是巨大的突破。
接下来,长公主府的诗画品鉴会,将是她真正的战场。她必须抓住这次机会,彻底说服长公主,为自己争取一个有利的未来。
是入宫,还是其他?她需要在这场会面中,看清方向,并展现出足够的价值,让自己拥有……选择的权利。
困兽犹斗,其势更烈。她这只被困于侯府牢笼的“兽”,终于要伸出利爪,尝试撕裂眼前的困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