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遥遥传来,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悸。沈清弦一身利落的深色劲装,外罩斗篷,悄然立于工部衙门后巷的阴影中。指尖紧握着那枚形似梅花的玄铁令箭,冰凉的触感不断提醒着她今夜行动的凶险与重要。远处传来更夫单调的报时声,她的心也随之收紧。
翠珠不安地低语:“小姐,一切小心……”
“放心。”沈清弦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锐利地扫过空无一人的街道,“按计划行事,留在衙内,若有异动,立刻发信号。”
“是。”翠珠重重点头,眼中满是担忧。
沈清弦不再犹豫,压低斗篷帽檐,身影如鬼魅般融入夜色,朝着城西“广源”当铺的方向疾行。夜晚的京城,坊市沉寂,唯有巡夜兵丁的脚步声偶尔打破宁静。她巧妙地避开主要街道,穿行于狭窄的巷道之间,心跳如擂鼓,却异常清醒。萧执将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她,是对她能力的认可,更是将彼此的命运彻底捆绑。她绝不能失手!
“广源”当铺后门悄无声息。沈清弦按照暗号,在门板上轻重有序地叩击了七下。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双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审视了她一瞬,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玄铁令箭上,随即低声道:“云大人?”
“是我。”沈清弦低应。
门立刻打开,她闪身而入。门内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通向一间灯火昏暗的内室。室内已有五名全身黑衣、面罩黑巾、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眸子的男子肃立等候,为首一人身形挺拔,气息沉凝如渊,正是暗卫统领“影”。
“大人。”影抱拳行礼,声音低沉沙哑,不带丝毫感情,“目标:城南‘瑞祥’绸缎庄后院账房。情报:三皇子府长史将于子时二刻抵达取走最后一批关键账册。任务:在其抵达前,潜入账房,夺取所有账册原件,若遇抵抗,格杀勿论。行动需在子时三刻前完成撤离。属下等奉命,全程护卫大人,听您号令。”他语速极快,条理清晰。
“有劳诸位。”沈清弦压下紧张,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行动方案?”
“已勘察完毕。绸缎庄后院有暗哨四处,明岗两处,护卫八人,皆为好手。账房有机关锁。从此处密道可直达其后街,突袭最佳路径已选定。请大人示下。”影递过一张简易的布局图。
沈清弦快速扫过,心中暗惊于萧执麾下力量的高效与可怕。她指向图中一处标记:“从此处破窗而入,直取账房。影统领带两人负责清除障碍、破解机关。其余人外围策应,阻断援兵。得手后,从此巷撤离。行动务必迅捷,不可恋战。”
“遵命!”影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这位女侍郎竟有如此决断,随即毫不犹豫地应下。
一行人如同暗夜中的流水,悄无声息地通过蜿蜒曲折的密道,迅速接近“瑞祥”绸缎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沈清弦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但她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行动上。
绸缎庄后院墙外,影打了个手势,两名暗卫如狸猫般翻上墙头,片刻后,下方传来两声极轻微的闷响。影回头对沈清弦点了点头。
“进!”沈清弦咬牙,低喝一声。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掠过高墙,落入院内。几乎同时,角落阴影处传来一声低喝:“什么人?!” 暗哨发现了!
“动手!”影冷喝一声,身形如电射出,手中短刃寒光一闪,那名暗哨便软软倒地。其余暗卫同时发动,刀光闪烁间,另外两处暗哨也被瞬间解决。动作干净利落,几乎没有发出多余声响。
但打斗声终究惊动了院内的明岗!
“有刺客!”惊呼声划破夜空!
“快!账房!”沈清弦急道,顾不得隐藏,直扑向后院正中央那间亮着微弱灯火的房间。
影如影随形般护在她身侧,手中连弩疾射,将两名冲过来的护卫射倒。另一名暗卫已冲到账房门前,手中工具飞快拨弄着门锁。
“快点!”沈清弦心急如焚,她能听到前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援兵正在赶来!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弹开!
“进!”影一脚踹开房门,当先冲入。沈清弦紧随其后。
账房内烛火摇曳,一名账房先生模样的老者吓得瘫坐在椅子上,瑟瑟发抖。房间一角,一个巨大的铁柜赫然在目!
“账册在柜中!打开它!”沈清弦命令道。
影上前查看铁柜锁孔,眉头微皱:“是九宫密锁,需时!”
“没时间了!”窗外传来激烈的兵刃交击声和惨叫声,留守的暗卫已与冲进来的护卫交上手!
“砸开它!”沈清弦当机立断。
影毫不迟疑,运足内力,一拳狠狠砸在锁眼处!砰然巨响,锁具扭曲,但并未完全损坏。他又连砸两拳,火星四溅,坚固的铁锁终于崩开!
“快拿!”沈清弦冲上前,拉开柜门。只见柜内整齐码放着一摞摞厚厚的账册!她一眼就看到最上面几本封皮上标注的“漕运司特支”、“乙未年密”等字样!
就是这些!她心中狂喜,伸手就去抓。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那名原本吓得瘫软的“账房先生”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凶光,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柄淬毒的短刃,直刺正在取账册的沈清弦后心!速度奇快,角度刁钻!
“大人小心!”影厉喝一声,反应快如闪电,一把将沈清弦推开,同时侧身硬生生用肩胛挡住了这一刺!
“噗!”利刃入肉的声音令人牙酸!影闷哼一声,反手一刀,直接将那伪装的老者咽喉割断!
“影统领!”沈清弦惊魂未定,看到影肩头迅速渗出的黑血,失声惊呼,“刀上有毒!”
“无妨!”影咬牙,脸色瞬间苍白,却动作不停,飞快地将柜中账册掏出,塞入随身皮囊,“快走!”
门外,厮杀声越来越近,留守的暗卫显然抵挡得极为艰难。
“从后窗走!”影将皮囊甩给另一名暗卫,低吼道,“我断后!”
“不行!”沈清弦急道,“一起走!”
“这是命令!”影猛地将她推向窗口,声音嘶哑却不容置疑,“护大人撤离!快!”
另一名暗卫毫不犹豫,一把拉住沈清弦,撞开后窗,跃了出去。沈清弦最后回头一眼,只见影独自守在门口,手持染血的长刀,肩头黑血淋漓,面对汹涌而来的敌人,背影决绝如山。
窗外是另一条窄巷。接应的暗卫立刻迎上。远处,已传来巡城兵马司的号角声!巨大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官方力量!
“走!”暗卫护着沈清弦,沿着预定路线狂奔。沈清弦怀中紧紧抱着那名暗卫塞给她的、装有最核心几本账册的皮囊,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脑中不断回闪着影中毒受伤、独自断后的画面,心中充满了愧疚与震撼。萧执的属下,竟如此忠勇!
一路有惊无险,甩开了零星追兵,终于绕回“广源”当铺附近。接应的暗卫低声道:“大人,此处已不安全,需立刻转移。东家另有安排。”
“影统领他……”沈清弦急问。
“影统领自有脱身之法,大人勿忧。”暗卫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就在这时,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到巷口。车帘掀起,古谦探出头,低声道:“云大人,快上车!”
沈清弦不及多想,在暗卫的护卫下迅速登上马车。车内宽敞,却只坐着一人。
萧执。
他依旧是一身墨色常服,面色在昏暗的车灯下更显苍白,眸光却锐利如鹰,紧紧盯着她:“受伤了?”
“没有。”沈清弦摇头,急声道,“账册拿到了!但影统领为了救我,中毒受伤,还在断后!”
萧执眸光一凝,闪过一丝寒意,却并未多问,只对车外道:“古谦,按计划撤离。通知‘墨医’,准备解毒。”
“是!”古谦应声,马车立刻平稳而快速地行驶起来。
车厢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沈清弦将怀中皮囊递给萧执:“殿下,账册在此。”
萧执并未立刻去接,目光落在她因奔跑和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那双明亮却带着后怕与担忧的眼眸上。他沉默片刻,忽然伸出手,不是去接皮囊,而是用指尖轻轻拂过她脸颊一侧——那里不知何时沾染了一抹暗卫溅血时的细微血点。
他的指尖冰凉,触感却让沈清弦浑身一颤,猛地僵住,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无事便好。”他收回手,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一粒尘埃,但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中,却有什么情绪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接过皮囊,掂了掂,并未查看,只沉声道:“今夜之后,老三必发雷霆之怒。你近期绝不可再轻动。工部衙门,亦非绝对安全。”
马车在夜色中穿行,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衬得车厢内更加寂静。沈清弦看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殿下……为何要冒险让我去?” 她并非质疑,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触动。他本可完全让自己的暗卫执行,却让她参与了最核心的行动,给予了绝对的信任,也让她亲身经历了这份残酷与危险。
萧执转眸看她,目光深邃:“你既选择踏入此局,便需亲眼见识这黑暗中的刀光剑影。唯有如此,方知日后如何握紧手中的刀。”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况且……本王信你。”
“本王信你”。这四个字,重重地敲在沈清弦的心上。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有分量。她鼻尖一酸,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湿润的眼眶。
就在这时,马车轻轻一顿,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古谦的声音:“东家,到了。”
并非齐王府,也非工部衙门,而是一处幽静别院的角门。
萧执将皮囊递还给她:“此物,暂由你保管。除你我之外,勿让第三人知晓。明日,待影消息确认后,再议下一步。”
让她保管?沈清弦一怔,随即明白,这是更深的信任,也是将她更紧密地纳入他的计划核心。
“清弦……定不负所托。”她郑重接过。
“下去吧。古谦会带你从密道离开。近日,非本王亲至,任何人传信,皆不可信。”萧执叮嘱道,目光最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关切,“万事,小心。”
沈清弦深深看了他一眼,千言万语化作一礼,转身下了马车。在古谦的引领下,迅速消失在角门后的黑暗中。
马车内,萧执独自坐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拂过她脸颊的地方,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极细微的、温暖的触感。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去‘墨韵斋’。”他对着车外冷声道,“传令下去,动用一切资源,查清今夜绸缎庄埋伏的底细。还有……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影,救活他。”
“是!”
夜色更深,一场更大的风暴,已在暗夜中悄然酝酿。而两颗心,在经历了血与火的考验后,似乎靠得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