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沈清弦在古谦的引导下,通过隐秘通道悄然返回工部衙门的值房。怀中所携的账册皮囊,沉甸甸地压在心口,不仅是关乎成败的铁证,更承载着萧执那份近乎托付生死的信任,以及影统领中毒断后那决绝的背影所带来的震撼。她将皮囊谨慎藏于暗格,心和衣袍上似都沾染了夜行的寒气与血腥味,毫无睡意,只在灯下枯坐,等待黎明的审判,亦等待影的消息。
天色微明,京城表面依旧平静,但暗流已汹涌而至。最先传来的并非影的讯息,而是工部内部的异动。沈清弦刚在值房坐定,都水司李员外郎便面色惶急地求见,连礼节都顾不周全了:
“侍郎大人!不好了!昨夜……昨夜漕运司那边出大事了!”
沈清弦心下一凛,面上不动声色:“何事惊慌?慢慢说。”
“是……是周主事!就是那位掌管漕船档案的周永老主事!”李员外郎声音发颤,“昨夜……昨夜其在城外别庄,遭遇盗匪,满门……满门被害!书房也被焚之一炬!”
周永被灭口了!沈清弦指尖瞬间冰凉。三皇子萧铭的反应竟如此迅疾狠辣!这分明是断腕求生,彻底掐灭漕运案的关键人证!如此一来,即便账册在手,缺少了周永的证词,链条便缺了致命一环,对方大可狡辩账册乃伪造或来源不明。
“京兆尹和刑部可已介入?”她强压心惊,沉声问。
“已经去了现场,初步断定是流寇作案……但,但这也太巧了!”李员外郎意有所指,面露恐惧。
“知道了。此事自有官府论断,我部不必妄加揣测,做好分内之事即可。”沈清弦挥退李员外郎,独坐案前,心中寒意更盛。萧铭此举,既是消灭证据,更是赤裸裸的警告: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紧接着,坏消息接踵而至。先是三司会审衙门传出风声,称主审官之一的大理寺少卿因“旧疾复发”,需静养数日,审议暂停。继而,都察院那边有御史放出话来,暗示漕运案“牵连不宜过广,当适可而止,以稳朝局”。显然,三皇子一派的压力已全面施加,试图将案子强行压下。
更让沈清弦心神不宁的是,直至午后,依旧没有影统领的任何消息。她几次想通过渠道询问古谦,又恐暴露行迹,给萧执和影带来更大风险,只能焦灼等待。
就在这压抑的气氛中,一场针对沈清弦个人的风暴,在朝堂之外悄然掀起。午后,几名御史联名上奏,弹劾工部右侍郎云弦“结交内侍,干预宫闱,有违祖制”。罪名看似空泛,却恶毒异常,直指她女子身份,暗示她通过不正当手段影响朝政。紧接着,市井间流传起更不堪的谣言,说她与齐王萧执“往来密切,行为不端”,甚至绘声绘色地描述二人“深夜密会”的情景,极尽污蔑之能事。
这已不仅是政见之争,而是彻头彻尾的人身攻击与名节毁谤!翠珠气得浑身发抖,沈清弦却相对冷静。她深知,这是萧铭在“夜焚账”行动受挫后的报复,目的就是抹黑她的形象,动摇她的官声,甚至激怒萧执。
“小姐,他们……他们怎能如此胡说八道!”翠珠红着眼圈。
“疯狗咬人,何必在意?”沈清弦冷笑,指尖却微微颤抖。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却无法不担心这些流言会如何中伤萧执,将他卷入更深的旋涡。她铺开纸,想给萧执写点什么,提醒他小心,笔悬在半空,却迟迟未能落下。此刻任何联系,都可能授人以柄。
就在她心绪纷乱之际,窗外传来三急一缓的叩击声——是古谦的紧急信号!
翠珠迅速开窗,取回一枚细小的竹管。沈清弦迫不及待地打开,上面是古谦潦草的笔迹:
“影已脱险,毒暂控,然需静养。流言蜚语,乃困兽之斗,意在激怒,切勿中计。东家言:稍安勿躁,静待其变。彼露出的破绽,将更快。”
影脱险了!沈清弦长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放下大半。萧执的判断与她一致,流言是对方狗急跳墙的表现。他让她“稍安勿躁”,是在提醒她保持冷静,也是在告诉她,他自有应对之策。这份沉稳,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定下来。
然而,对方的攻击并未停止。次日,一场更阴险的算计悄然降临。工部衙门午间供应茶水点心,沈清弦如常用了一些。不过半个时辰,她便觉腹中隐隐作痛,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劳累所致。但疼痛逐渐加剧,转为绞拧般的感觉,额角渗出冷汗。
“小姐!您怎么了?”翠珠发现她脸色不对,惊呼道。
“无妨……可能是吃坏了东西……”沈清弦强忍疼痛,心中却警铃大作!饮食!萧执提醒过她小心饮食!
“快!去请信得过的郎中!悄悄的!”她咬牙吩咐,同时立刻运功逼毒,但她内力浅薄,收效甚微。
疼痛越来越烈,视线开始模糊。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时,值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名提着药箱、作大夫打扮的老者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焦急的古谦。
“云大人,得罪了!”古谦低语一句,那老者已迅疾上前,三指搭上沈清弦的腕脉,又迅速翻看她的眼睑舌苔,脸色一沉:“是‘牵机散’!剂量不大,但极为阴毒!” 他立刻从药箱中取出银针,手法如电,连刺她几处穴道,又取出一颗碧色药丸塞入她口中:“快服下!”
药丸下肚,一股清凉之意散开,腹中绞痛稍缓。沈清弦虚弱地靠在椅背上,冷汗已浸透中衣。
“如何中的毒?”古谦急问。
“午间的……茶点……”沈清弦气息微弱。
古谦眼中寒光一闪,对那老郎中道:“墨医,务必解了此毒!”
“放心,发现得早,剂量也轻,死不了人,但需受几日罪。”老郎中语气平淡,手下施针用药却快如幻影。
约莫一炷香后,沈清弦感觉那股致命的绞疼终于渐渐退去,只剩下虚脱般的无力。老郎中又留下几包药粉,叮嘱了服用方法,便由古谦带着悄然离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小姐!”翠珠哭着扶住她。
“我没事了……”沈清弦摆摆手,心有余悸。对方竟真的下毒了!如此阴损的手段!若非萧执早已在她身边布下“墨医”这等高人,她今日恐怕在劫难逃!这已不是政斗,而是赤裸裸的谋杀了!
惊魂未定,窗外又传来布谷鸟叫——是萧执的密信!
沈清弦强撑着接过,字迹是萧执亲笔,比以往更加潦草,透着一股压抑的怒火与……后怕?
“毒已解?万勿再动。府中厨役已换,饮食由古谦之人负责。此事,必血债血偿。”
没有过多言语,但“血债血偿”四字,已道尽了他的震怒与决心。沈清弦握着这短笺,指尖微微颤抖。她能想象到他得知消息时的暴怒,也能感受到这简短字句背后,那几乎要破纸而出的担忧与……杀意。他竟直接将她身边的厨役都换了,这种近乎全盘接管的保护,强势得不容拒绝,却让她在惊惧之后,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她将短笺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仿佛也烧掉了方才的恐惧。毒药没有击垮她,反而激起了她骨子里的倔强。萧铭越是如此不择手段,越说明他已穷途末路,对那本账册怕到了极点!
休息了半日,沈清弦感觉体力恢复了些。她召来赵铁,严令彻查今日经手她饮食的所有人员,同时加强衙内戒备。她明白,暗杀不成,对方必有后招。
果然,傍晚时分,一名小太监前来工部传口谕,言陛下召云侍郎即刻入宫,有要事垂询。
沈清弦心知肚明,这定与今日的流言甚至下毒事件有关。她整理衣冠,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这场鸿门宴。临行前,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发间那枚墨玉簪,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安定下来。
就在她准备登车时,一辆齐王府的马车却悄无声息地驶近,车帘掀起,露出的竟是古谦的脸。
“云大人,”古谦低声道,“东家让小人传话:陛下垂询,据实以奏,言明遭人构陷下毒即可,勿提账册之事。东家……会在宫中等您。”
他会在宫中等您。
简单一句话,让沈清弦所有的不安与紧张瞬间烟消云散。她不是一个人去面对这场风暴。他就在那里,在宫墙之内,与她并肩。
她点了点头,登上马车。车轮滚动,驶向那重重宫阙。沈清弦靠在车壁上,闭上眼。毒牙已现,风雨更急。但她知道,这一次,她不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