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如同一个巨大而缓慢的、不断逼近的阴影,一点点吞噬着窗外残存的天光。方星河独自一人,枯坐在客厅那张宽大得足以容纳数人、却冰冷得毫无温度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
他没有开主灯,只有一盏落地灯在角落散发出微弱而孤寂的光晕,将他蜷缩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像一个被遗弃的、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了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胶质,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心脏沉重而杂乱的搏动声。他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中央空调的低鸣、冰箱的启动声、甚至是他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都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一颤。
终于,在指针指向深夜十一点多的时候,公寓大门的方向,传来了电子密码锁被激活时特有的、极其轻微的“嘀”声。
那声音虽然微弱,但在死寂的公寓里,却如同一声惊雷,猛地劈中了方星河紧绷的神经!
他的身体在瞬间僵硬如铁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擂动起来,撞击着他的胸腔,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响声,几乎要震破他的耳膜!
他猛地从沙发上直起身,双手死死地攥紧了沙发柔软的表面,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的颜色,呼吸骤然屏住,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一瞬间冲向了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窖般的寒冷和麻木。
大门被从外面推开。霍昭的身影,裹挟着一身深夜的凉意和淡淡的、高级烟草混合着醇厚酒气的味道,走了进来。
他似乎有些疲惫,但步伐依旧沉稳有力。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应酬后的倦怠,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玄关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却依旧锐利如鹰隼,扫过空荡的客厅,瞬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沙发上那个如同受惊小兽般僵硬的身影。
他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多看方星河一眼,仿佛他只是客厅里一件理所当然的陈设。他径直走向卧室的方向,一边走,一边抬手,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利落,扯下了束缚在颈间的深色领带,看也不看地随手扔在了沙发另一侧的扶手上。那柔软的丝绸领带,像一条失去了生命的蛇,无声地滑落。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通往卧室的走廊阴影中时,他脚步未停,却头也不回地,朝着方星河的方向,抛下了一句简短、平静、却不容置疑的命令,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酒后的微哑:
“去洗澡。”
三个字。没有称呼,没有询问,没有情绪。像一道冰冷的指令,直接下达。
方星河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这三个字狠狠刺穿!他僵在原地,直到霍昭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才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一般,机械地、极其缓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双腿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迈得异常沉重。他拖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一步一步地,挪向那间主卧,挪向那个散发着霍昭强烈气息的、令他恐惧的浴室。
他在浴室里磨蹭了极其漫长的时间。温热的水流冲刷着他的身体,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冰冷的、仿佛要被溺毙的窒息感。
他用力地搓洗着皮肤,几乎要将表皮搓破,仿佛想洗掉某种无形的、令人作呕的烙印。直到指尖的皮肤因为长时间的浸泡而发白、起皱,他才像是耗尽了所有拖延的勇气,关掉了水龙头。
他用一条宽大柔软的白色浴巾,将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仿佛这是一层脆弱的、聊以自慰的铠甲。
他站在浴室门口,手放在冰凉的门把手上,做了几次深呼吸,却依然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门外,是他未知的、令人恐惧的命运。
最终,他还是拧动了门把手。
主卧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散发着柔和却不足以照亮整个空间的昏黄光晕。霍昭已经换上了一件深色的、质感极佳的丝质睡袍,腰带随意地系着,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和一小片结实的胸膛。
他靠坐在宽大的床头,背后垫着柔软的靠枕,腿上放着一份似乎是财经报告的文件,正微微低着头,神情专注地看着。柔和的灯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鼻梁高挺,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此刻的他,褪去了白日的冷峻和锋芒,却散发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不容接近的、掌控一切的气息。
方星河僵立在浴室门口,进退维谷,手足无措。他像是一个误入他人领地的、惶恐不安的闯入者。巨大的双人床就在眼前,奢华,舒适,却像一张即将吞噬他的巨口。他不知道自己该睡在哪里?是冰冷的地板上?还是房间角落那张看起来同样价格不菲的单人沙发?抑或是……这张象征着绝对亲密和占有的床的另一侧?无论哪种选择,都让他感到无比的恐惧和屈辱。
“过来。”
霍昭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文件上,仿佛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但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不容抗拒的、如同重力般的强大力量,穿透了房间内略显凝滞的空气,精准地砸在方星河的心上。
方星河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无法移动。但在那强大气场的压迫下,他最终还是屈服了。他几乎是挪动着脚步,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一样,一步一步地,极其缓慢地,挪到了床的另一边。
这张床太大了,大得惊人,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无形的鸿沟。
他僵硬地站在床边,看着那深灰色的、丝滑的床品,犹豫着,挣扎着。最终,他还是颤抖着伸出手,极其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子远离霍昭的那一角,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到什么可怕的猛兽。
他尽可能地缩紧身体,紧挨着冰冷的床沿,小心翼翼地躺了下去,将自己蜷缩起来,试图最大限度地远离床另一侧那个散发着强大存在感的男人。身下极度柔软的床垫和触感丝滑的高级床品,此刻却让他感觉像是躺在布满尖针的刑具上,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充满了不适和恐惧。
霍昭似乎看完了文件,他随手将文件放在自己那边的床头柜上,然后抬手,“啪”的一声轻响,关掉了他那边的床头灯。
房间瞬间暗了下来。
只有方星河这边还亮着的那盏床头灯,以及从巨大落地窗外透进来的、城市璀璨却遥远的霓虹灯光,在房间里投下模糊而暧昧的光影,将一切轮廓都渲染得有些扭曲和不真实。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也放大了方星河内心极致的恐惧。他全身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屏住呼吸,连睫毛都不敢颤动,所有的注意力都高度集中,等待着……等待着那未知的、却注定充满屈辱的侵犯降临。冰冷的绝望和屈辱感,像一层厚厚的冰壳,将他紧紧包裹。
然而,预想中的粗暴侵犯并没有立刻到来。
黑暗中,他听到身旁传来细微的窸窣声。是霍昭侧过了身。
然后,一条温热而沉重的手臂,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越过那看似遥远的“鸿沟”,揽住了他因为紧绷而微微颤抖的腰肢。
方星河的身体在接触到那触碰的瞬间,猛地僵直如铁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骤然释放,开始疯狂地、失控地狂跳,几乎要撞破他的胸腔,跳到嗓子眼!他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霍昭手臂传来的、沉稳而温热的力量,能感受到对方胸膛贴近他后背时传来的、透过薄薄睡衣布料渗透过来的体温,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沐浴后清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醇厚的酒味和一丝属于成熟男性的、极具侵略性的荷尔蒙气息。
这个拥抱,并不带有任何急切或情欲的色彩,没有进一步的探索或抚摸。它更像是一种……冷静的、宣示性的姿态。
如同一个收藏家,将一件刚刚到手、志在必得的珍贵藏品,以一种绝对占有的方式,不容反抗地揽入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确认其归属,划定其界限。
它是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加有力的宣告:你属于我。
“睡觉。”
霍昭的声音在他头顶后方响起,低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睡意,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然后,他便不再有任何动作,手臂保持着那个揽抱的姿势,呼吸逐渐变得平稳而悠长,仿佛真的准备入睡。
然而,被他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势圈禁在怀里的方星河,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甚至连放松一丝一毫都做不到。
霍昭的手臂像一道温热却坚固无比的铁箍,将他牢牢地锁定在对方的势力范围之内,动弹不得。男人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那温度本该是温暖的,却无法融化方星河心底那万丈寒冰,反而让他感到一种被灼伤般的恐惧和排斥。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到了极限,像一张拉满的弓,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小心翼翼,浅而急促,生怕稍微深一点的喘息都会惊动身后那看似沉睡、实则掌控着他一切的男人。
这一夜,比昨晚在客房独自煎熬的那一夜,更加漫长,更加痛苦,更加像是在接受一种缓慢而精细的凌迟。
他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窗外那片被城市灯光染成暗红色的、看不到星星的天空,感受着身后男人平稳得近乎冷酷的呼吸节奏,感受着那具温暖却充满压迫感的躯体传来的、不容忽视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