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寻常的周三夜晚。
窗外的城市依旧灯火通明,但顶层公寓的主卧里,却比平时更早地陷入了一片黑暗与寂静。
方星河像往常一样,在十点左右洗漱完毕,换上柔软的睡衣,躺上了那张宽大得有些过分的双人床。
他习惯性地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空着的位置。
霍昭今晚有一个极其重要的、时差跨度很大的跨国并购案视频会议,下午出门前就提前告知过,可能会进行到很晚,甚至有可能直接宿在公司附近的酒店,不回来了。
一开始,方星河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甚至,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他内心深处还隐隐掠过一丝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感。
这意味着,今晚他可以独占这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不必再像往常那样,小心翼翼地睡在床的边缘,连翻身都要控制着幅度,生怕惊扰到对方或者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他可以享受这难得的、完全属于个人的空间和自由。
他关掉了床头灯,卧室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包裹。
他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闭上眼,准备入睡。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也过去了……
方星河却依旧毫无睡意,大脑异常清醒。
不对劲。
卧室里太安静了。静得可怕。
静得只能听到他自己一个人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胸腔里那颗不受控制越跳越快的心脏搏动声。
身侧的另一半床铺,空荡荡的,冰凉冰凉的,床单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散发着一种冰冷感。
他翻来覆去,不断地调整姿势,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什么?
少了另一个人的存在感。
少了那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清晰感受到的、属于霍昭的、沉稳而均匀的呼吸声。
少了那种……即使背对着,也能隐约感知到的、从床铺另一侧传来的、带着体温的、无形的暖意。
少了那种……让他潜意识里感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安定”的背景音。
这个认知,像一道电流,猛地击穿了方星河的四肢百骸。
他“嚯”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黑暗中,他睁大了眼睛,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破他的肋骨!
他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了?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仅仅是在表面上习惯了那些无声无息、细致入微的照顾,习惯了在同一个空间里共处时那种心照不宣的平静;
甚至……在生理上,在更深层的、不受理智控制的身体本能上,也开始依赖那个人的存在,才能获得一丝安全感,才能安然入睡?
“不……不行……绝对不行!”方星河猛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埋进并拢的膝盖里,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外面的一切,也能压抑住内心翻江倒海的恐慌。
“方星河!你清醒一点!”他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着自己,“你到底在干什么?!你忘了他是怎么把你困在这里的吗?你忘了那份协议了吗?你忘了苏晚学姐家差点被毁掉的事情了吗?你忘了你最初是多么恨他、多么想逃离这里吗?!”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开始习惯他的存在?!甚至……甚至开始贪恋那点可笑的‘温暖’和‘安宁’?!那都是假的!是陷阱!是腐蚀你意志的毒药!”
他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诡异而可怕的情感纠葛。
从小到大,他的人生目标清晰而简单:努力读书,改变命运,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他的世界里,是非对错界限分明,爱憎应当强烈而纯粹。
他恨霍昭的强取豪夺,恨他的不择手段,恨他毁了自己原本充满希望的人生轨迹。
可是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那些悄无声息的改变,那些看似温和的举动,那个雨夜背后克制的拥抱……
一点一点,麻痹了他的神经,软化了他的戒备,甚至……
内心的动摇像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从小建立起来的是非观的堤坝。
“不能这样……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将自己蜷缩得更紧,试图用这种方式保护住内心最后一点清醒和坚持。
……
而城市的另一端,霍昭刚刚结束那场漫长而耗费心神的跨国会议,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拒绝了助理为他预订附近酒店套房休息的建议,拿起车钥匙,独自驾车驶入了深夜空旷的街道。
车窗外的霓虹飞速倒退,他冷硬的侧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在下意识地将车头转向公寓方向时,眼底深处,掠过连他自己都未曾深思的归心似的微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