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头人小部队的嘶吼最终淹没在兵刃交击的脆响中,最后一名熊人壮汉捂着被劈开的肩胛轰然倒地,滚烫的黑血溅在万兽岭的青石板路上,蜿蜒成一道狰狞的血痕。
至此,这场突袭才算彻底落幕,但整个万兽岭的战场早已进入白热化——东城门方向传来巨斧劈砍木盾的闷响,西巷弄里夹杂着人类士兵的呐喊与兽人的咆哮,北坡的箭雨甚至穿透晨雾,簌簌落在李查德脚边不远处的断墙上。
厮杀声从午夜后持续到天际泛起鱼肚白,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洒在遍地尸骸与残破旗帜上时,万兽岭终于迎来了诡异的寂静。
兽人天生彪悍,骨骼粗壮如铁,利爪能轻易撕开铁甲,人类若想踏足这片被兽人盘踞已久的山岭,冲突本就是必然。
可让李查德心头发沉的是,战斗结束后,他带着亲卫走遍南城街巷,除了倒在血泊中的兽人尸体,竟连半个活人的影子都没见到——那些原本该在巷口摆摊、在院内晒粮的平民,那些该在城头值守、在酒肆喧闹的人类,仿佛一夜之间从万兽岭蒸发了。
“领主大人!”
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西索罗带着几名浑身是血的亲兵快步赶来,目光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十几具熊人尸体时,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这里……竟有这么多熊人?昨夜我们在南城厮杀时,并未察觉这边有敌袭。”
他顿了顿,压下心头的震动,躬身禀报道:
“子爵大人,南城已完全被我军占领,经清点,共斩杀兽人三百五十二名,其中包括十余名狼头人斥候。另外,在城南一处大院子里,我们发现了大量人类尸体。”
“尸体?”李查德眉峰一蹙,语气陡然凝重。
“是,”
西索罗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难以掩饰的压抑,
“从伤口来看,都是被兽人用巨锤、石斧这类重型钝器击杀,骨头碎裂的痕迹十分明显。粗略计数,大约有四千人,看他们的装束——粗布短衫、布鞋,还有不少孩童的小袄和老人的棉帽,基本都是平民。”
“这群畜生!”
李查德猛地攥紧了腰间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底翻涌着冷厉的杀意。
他从不是心慈手软之人,战场上的生死搏杀早已让他习惯了鲜血与死亡,可当听到四千名手无寸铁的平民被如此残忍屠戮时,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还是烧上了心头。
“传我命令,你的部下即刻全部调往北城,务必尽快稳定北城局面,安抚可能残留的民众——另外,一旦发现任何敌当兽人,无论老幼,不投降就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是!”
西索罗沉声领命,转身便带着亲兵快步离去,轻甲碰撞的声响在寂静的街巷里格外清晰。
其实占领万兽岭的过程,远比李查德预想的要顺利。
兽人虽勇猛,但缺乏统一的指挥,各部落之间甚至会为了争夺战利品互相掣肘,经不住人类和蜥蜴军队的协同猛攻。
从清晨到日暮,不过一天时间,万兽岭境内的兽人便被彻底肃清,就连躲在密林中的残兵也被搜山的士兵一一揪出。
可胜利的喜悦很快被空虚取代——整座万兽岭成了一座空城,除了李查德带来的军队,再也看不到任何人类活动的痕迹,那些本该在此繁衍生息的平民,要么成了南城院子里的冰冷尸体,要么就像人间蒸发般没了踪影。
夜幕降临时,原万兽岭城主府被士兵们收拾干净,庭院里的血迹被黄土掩埋,破碎的门窗也临时用木板钉好。李查德踏着石阶走进城主府的正厅,烛火摇曳中,他坐在原本属于兽人领主的石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扶手,思绪却在飞速运转。
就在这时,一个粗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李查德抬眼望去,只见牛二浑身尘土,肩上还扛着一把染血的阔刀,显然是刚从城外搜捕回来。“说。”
“是,”
牛二大步走到厅中,躬身道,
“属下中午带队斩杀了一群躲在山洞里的狼头人,从其中一个活口嘴里撬出了个消息——兽人并没有把所有人类都杀了,他们把大量平民抓住后,都变成了奴隶,正分批往兽人帝国的大草原运送。光是第一批,就足足有几万人,据说三天前已经启程了。”
“几万人?”
李查德猛地站起身,烛火映照下,他的眼神亮了起来,
“这么说,我们拿下万兽岭,还算及时?”
“绝对及时!”
牛二用力点头,
“那狼头人说,后续还有第二批、第三批,要是再晚来半个月,万兽岭周边的平民恐怕要被掳空了。”
李查德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眉:
“其他三路兵马呢?有没有消息传来?”
“禀报大人,暂时还没有消息,”
牛二想了想,补充道,
“不过他们出发的时间比咱们早两天,准备得也更充分,要是不出意外,今天夜里或者明天一早,肯定能传来消息。”
“好。”
李查德颔首,语气变得果决,“传我军令:
第一,全军原地休整,让弟兄们吃饱睡足,但戒备不能松懈;
第二,加强南城和北城门的防御,城墙加派岗哨,城门增设拒马和弓箭手,不能让敌人像咱们一样钻了空子;
第三,除了守城门的士兵,其余人轮流休息,养精蓄锐;
第四,牛二,你亲自带本部精锐驻扎在北门,北门对着兽人帝国的方向,最可能遭遇反扑,务必盯紧,不能出任何漏洞;
西索罗和斯内科·文,你们两人各带一队人,继续在城中搜捕兽人落网之鱼,凡有反抗,就地格杀;
道莱格,你守南门,兼顾城南的平民尸体处理,别让瘟疫滋生。”
“我等遵命!”
厅外传来三道整齐的应答,西索罗、斯内科·文和道莱格早已闻讯赶来,此刻躬身领命后,便各自转身去执行命令。
大厅里再次恢复寂静,李查德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他很清楚,占领万兽岭只是第一步,兽人绝不会放任人类占据这座通往他们帝国的咽喉要地,用不了多久,对方的反扑就会到来——到时候,他可能要面临兽人主力的正面冲击,甚至可能遭遇两面夹击。
唯有做好万全准备,才能在这场风暴中守住万兽岭,守住这些被掳平民的一线生机。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帝国帝都,正陷入一片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宽阔的帝都主干道上,往日里车水马龙的景象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源源不断的逃难人群。
贵族们乘坐着华丽的马车,车厢里塞满了金银财宝和珍贵典籍,车夫挥舞着马鞭,催促着马匹飞速前行;
富商们则带着家丁仆妇,挑着沉甸甸的行囊,脚步匆匆地朝着城门方向赶去;就连平日里最体面的文官,此刻也顾不得礼仪,穿着便服,牵着妻儿的手,混在人群中仓皇出逃。
这些民众,大多是在帝都生活了半辈子的人,可如今,他们宁愿放弃祖辈留下的家业,也要逃离这座曾经被视为“帝国心脏”的城市——一切的源头,都是德玛纳河防线惨败的消息。
三天前,败将德玛亚克带着不到三千名残兵逃回帝都,当
“人类防线一日之间被兽人冲破”
“十万大军死伤过半”
的消息传开时,本就因兽人入侵而人心惶惶的帝都,瞬间被绝望笼罩,出逃之风如同野火般蔓延开来。
皇宫深处的议事厅内,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德玛莎莎公主端坐在首位的金色座椅上,一身紫色的王室礼服衬得她面容愈发苍白,唯有眼底的红血丝暴露了她彻夜未眠的疲惫。
她的对面,站着她的叔叔——德玛亚克,这位曾经镇守德玛纳河防线的将领,此刻铠甲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渍,头发凌乱,神色颓丧。
议事厅两侧,帝国的文武大臣们分列站立,有人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有人皱着眉,不停搓着手;
还有人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公主,眼神里满是不安。
“我亲爱的叔叔,”
德玛莎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压抑,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可握着扶手的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你能否告诉我,那道原本固若金汤的德玛纳河防线,为何会在一日之间,就被兽人冲破了?”
德玛亚克身子一震,缓缓抬起头,脸上满是苦涩与无奈:
“我亲爱的莎莎,你听我说……”
他深吸一口气,将德玛纳河防线被攻破的经过,一字一句地讲了出来——兽人派出了数百名隐藏的魔法师,这些魔法师趁着夜色,用火焰魔法烧毁了人类的箭塔和投石机,又用土系魔法摧毁了河上的浮桥根基,紧接着,数万兽人战士踩着简陋的木筏强渡德玛纳河,而人类军队因失去了防御工事,又被魔法师的突袭打乱了阵脚,最终全线溃败。
议事厅内鸦雀无声,只有德玛亚克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当他讲完最后一个字时,德玛莎莎脸上的愤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奈。
她终于明白,这次溃败,真的不能全怪德玛亚克——魔法师在战争中的重要性,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德玛帝国的魔法师本就稀少,大多集中在帝都的魔法学院,防线之上几乎没有像样的魔法防御力量,面对兽人突如其来的魔法突袭,溃败或许早已注定。
她看向底下的大臣们,这些人平日里一个个能言善辩,可此刻却全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德玛莎莎心中一阵发凉,却还是开口道:
“诸位大臣,如今德玛纳河天险已破,兽人离帝都不过三日路程,谁有办法能阻挡他们的进攻?”
话音落下,议事厅内依旧一片死寂。
大臣们面面相觑,眼神里满是为难——兽人兵力强盛,又有魔法师助阵,而人类的主力部队已经在德玛纳河战败,此刻帝都只剩下几万皇家禁卫军和一些零散的城防部队,又无天险可守,这样的局面,谁能有办法?
就在这时,德玛亚克往前站了一步,沉声道:
“公主殿下,臣有一议。”
德玛莎莎抬眼望去,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叔叔请讲。”
“我们必须组织军队,在帝都外围正面对兽人大军进行阻击,”
德玛亚克的语气坚定,
“如果放任兽人长驱直入,他们沿途烧杀抢掠,对帝国百姓来说,将是一场灭顶之灾。如今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用这种方式,尽量迟滞兽人的进攻速度。”
德玛莎莎沉默了。
她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也是最无奈的办法——用残存的兵力去硬拼兽人主力,无异于以卵击石,可除此之外,她别无选择。
她再次看向底下的大臣和领主们,依旧没有人站出来发言,甚至有人悄悄往后退了半步,仿佛生怕被她点名。
一股难以言喻的心酸涌上心头。这些大臣,这些领主,平日里享受着帝国的俸禄与庇护,可当帝国真正面临危难时,他们却连一句像样的建议都拿不出来,甚至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帝国养着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失落,沉声道:
“好,就按叔叔说的办。这件事,还要麻烦你亲自负责——即刻去收拢德玛纳河逃回的残军,将他们整编重组;另外,我任命你为皇家禁卫军统领,暂时接管所有城防部队,在帝都外围构建防线。”
“臣遵旨!”
德玛亚克躬身领命。
“还有,”
德玛莎莎继续说道,
“传我命令,帝都各级官员必须全力配合德玛亚克大人的防御部署,不得有误;
同时,立刻组织人手,引导城中民众向西部撤离,给他们分发粮食和车马,务必在兽人大军到来前,让尽可能多的平民离开帝都。”
“是!”
大臣们终于有了动静,纷纷躬身应答,可语气里依旧带着敷衍。
德玛莎莎看在眼里,却没有点破。她原本还想让那些领主们调出私兵支援帝都——毕竟许多领主的私兵战力不弱,若能集结起来,或许能增强阻击的力量。
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如今帝国风雨飘摇,那些领主们早已自顾不暇,他们只会死死守着自己的领地和财产,绝不会愿意把私兵派来帝都送死。就算她开口了,也未必有人会听,反而徒增难堪。
她甚至能想象到,若是兽人大军真的攻陷帝都,那些领主们恐怕会第一时间向兽人投降——至于兽人会不会接受他们的投降,就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
议事厅的角落里,哈斯勒姆男爵低着头,嘴角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偷偷抬眼,看着主位上满脸愁容的德玛莎莎,心中暗自窃喜:
“让你当初逼我拿出一百万金币,去资助那个该死的李查德!现在好了吧?你的帝国都要保不住了,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
当初德玛莎莎为了拉拢李查德,强行让几位领主“捐资助军”,
哈斯勒姆被迫拿出了一大笔金币,心中一直怀恨在心,此刻见帝国陷入危局,竟丝毫没有担忧,反而充满了幸灾乐祸。
议事结束后,大臣们纷纷散去,德玛莎莎独自留在空荡荡的议事厅里,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肩上的担子重得快要压垮她。
她才十八岁,原本还在魔法学院学习,若不是父皇病重、兄长战死,她根本不会登上这个需要背负整个帝国命运的位置。可现在,她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而此时的帝都城门处护卫官,班里可纳正站在城头,眉头紧锁地看着下方混乱的逃难人群。
作为负责拱卫帝都安全的护卫官,他已经下令惩戒了数十名散布谣言、煽动恐慌的人,甚至斩了两个趁机抢劫的乱兵,可帝都的出逃之风非但没有被遏制,反而越来越严重。
德玛纳河防线战败的消息,就像一场飓风,短短一天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帝都的大街小巷。
那些有钱有势的人,早已带着家眷和财宝逃之夭夭;剩下的平民,要么买不起车马,只能背着简单的行囊徒步向西走,要么就抱着一丝侥幸,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整个帝都,除了城门口的混乱,其余地方竟异常安静——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班里可纳甚至能感觉到,连他手下的护卫队士兵,眼神里都带着动摇,若不是他用严厉的军法弹压,恐怕早就有人偷偷逃跑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看向帝都深处那座巍峨的皇宫,心中充满了无力。
曾经繁华无比的帝国心脏,如今却成了一座即将崩塌的危城,而他能做的,也只有守好这道城门,尽量多送走一些民众,多阻挡一些混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