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离去后,长春宫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安陵容屏退左右,只留含珠一人在内殿伺候。她坐在窗边,指尖冰凉,反复回味着皇帝方才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
“小主,喝口热茶定定神吧。”含珠奉上一盏刚沏的安神茶,眼中满是担忧。她虽不知具体,但也感受到方才殿内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
安陵容接过茶盏,却并无心思饮用。皇帝对“冷香”的执着,像一根刺,扎在她心头。那个香囊,究竟从何而来?皇帝为何独独对此物如此在意?甚至用它来作为试探她的工具?
“含珠,”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你入宫多年,可曾听说过……一种名叫‘夜阑凝露’的香?”
“夜阑凝露?”含珠仔细回想,摇了摇头,“奴婢未曾听闻。宫中所用香料,多是沉水、龙涎、苏合之类,或是各宫小主自己调制的花露、香饼,但有名号的,奴婢似乎没听过这个。小主为何问起这个?”
“没什么,偶然在一本杂书上看到的名字,觉得新奇,随口一问。”安陵容掩饰过去,心中疑窦更深。这香名是她前世独有,连含珠都不知道,皇帝又是从何得知?还如此笃定地与她关联起来?
除非……那香囊,真的与她有关?是她前世所制,却遗忘了?还是有什么人,在利用此事做文章?
她必须弄清楚这香囊的来历。这或许是解开眼前迷局的关键。
次日,安陵容以整理旧物、需要些清新草木香气为由,向内务府讨要了一些制作简单香囊常用的干花、草药,如薄荷、艾叶、丁香之类,并特意提及需要些素净的锦缎和丝线。内务府很快便将东西送来。
她并非真要调制什么复杂的香料,而是想借此机会,观察宫中制作香囊的常规用料和流程,看看能否找到线索。同时,她也让含珠借着去各处领取份例的机会,暗中留意,可曾见过或听说过有哪位娘娘、宫女佩戴或使用过类似描述的旧香囊。
含珠办事稳妥,几日下来,却并无收获。宫中妃嫔宫女所用香囊,多为应季花卉或名贵香料填充,样式新颖华丽,并无那种半旧不新、绣着兰草的普通香囊。至于“夜阑凝露”之名,更是无人知晓。
线索似乎断了。
就在安陵容几乎要放弃这条线,转而思考如何应对皇帝下一次的试探时,转机却意外出现。
这日午后,安陵容正在窗下对着那些干花草药出神,一个小太监在殿外探头探脑。含珠出去询问,那小太监塞给她一个小布包,低声道:“这是御花园负责打理兰圃的小杜子让捎来的,说容小主前几日问起兰草香气,他寻了些去年晒干的建兰花瓣,虽不名贵,气味却清雅,请小主瞧瞧可否用得。”
含珠接过布包,回来呈给安陵容。安陵容打开,果然是些干枯的兰花花瓣,香气已很淡薄。她心中一动,状似无意地问道:“打理兰圃的小杜子?倒是心细。你可见过他?”
含珠答道:“见过几次,是个老实巴交的小太监,平日里只闷头干活,不大与人来往。”
安陵容捏起几片干花瓣,若有所思。她前几日确实以“喜爱兰草清雅”为由,向含珠打听过宫中何处兰草品种好些,本是想看看能否从花草方面找到与那香囊上兰草图案的关联,没想到竟有人如此“热心”地送了东西来。
是巧合,还是……有人借这小太监的手传递什么?
“替我谢谢他。”安陵容淡淡道,“就说他的心意我领了,这花瓣……我很喜欢。”
她拿起一块内务府送来的月白色锦缎,比划着大小,又选了些青绿色的丝线,对含珠说:“我想试着做个简单的香囊练练手,就用这兰花花瓣做芯吧。你去忙你的,不必在此伺候。”
支开含珠后,安陵容拿起针线,却并未立刻动手。她仔细检查那块月白色锦缎和丝线,并无异常。她又拿起那小布包,翻来覆去地看,只是最普通的粗布。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些干枯的建兰花瓣上。
她将花瓣倒在白纸上,轻轻拨弄。花瓣干枯易碎,并无特异。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指尖触到一片花瓣下似乎垫着个极小的、硬硬的东西。她小心地将花瓣拨开,只见下面藏着一小卷卷得极细的纸条!
安陵容的心猛地一跳!她迅速看了一眼殿外,含珠不在近前。她背过身,用颤抖的手指将那小纸卷展开。纸条只有指甲盖大小,上面用极细的笔写着两行小字:
“香囊乃旧物,源自碎玉轩。欲知详情,三日后酉时,兰圃一见。”
碎玉轩!
安陵容的呼吸几乎停滞!那是甄嬛前世初入宫时的居所!这香囊,竟与碎玉轩有关?是甄嬛的东西?可若是甄嬛的,皇帝为何会拿着它来试探自己?甄嬛又为何要通过这种方式,拐弯抹角地传递消息?她们明明前几日才在流杯亭见过!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这纸条是谁送的?是小杜子?还是有人利用了小杜子?目的何在?是甄嬛的又一次试探,还是……第三方的圈套?
三日后,兰圃……去,还是不去?
安陵容将纸条紧紧攥在手心,指尖冰凉。这后宫的水,比她想象的还要深。每一个看似偶然的事件背后,都可能藏着看不见的推手。
她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无论前方是陷阱还是机遇,她都别无选择,只能去闯一闯。至少,这提到了“碎玉轩”的线索,她不能无视。
接下来的三日,安陵容看似一切如常,每日请安、做针线、调弄那些简单的香草,实则心中时刻警惕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皇帝没有再召见,华妃和皇后那边也暂时没有新的动静,连富察贵人和夏常在似乎也消停了些。但这平静之下,却暗流汹涌。
第三日酉时,天色渐暗。安陵容依旧只带了含珠,借口散步,前往御花园深处的兰圃。兰圃位置比流杯亭更为偏僻,时值秋季,兰花已谢,更是人迹罕至。
远远地,便看到兰圃的竹篱笆门虚掩着。安陵容让含珠在远处等候,自己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圃内兰叶丛生,在暮色中显得幽深静谧。一个穿着粗布太监服、身形瘦小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在整理一盆兰草。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正是那个被称为“小杜子”的太监。他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面容普通,眼神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奴才给容小主请安。”小杜子跪下磕头,声音平静。
“起来吧。”安陵容打量着他,“是你递消息给我的?”
小杜子站起身,垂手道:“是。奴才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安陵容追问。
小杜子抬起头,看了安陵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小主恕罪,奴才不敢说。那人只让奴才告诉小主,香囊之事,关乎前世一段旧怨,牵连甚广。小主若想查明真相,或可从此物入手。”他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裹,双手呈上,“这是那人让奴才转交给小主的。”
安陵容接过包裹,入手微沉。她打开油纸,里面竟是一本页面泛黄、边角破损的旧书,封面上并无书名,只隐约可见一些模糊的图案。
“这是……”
“这是一本前朝遗留的杂记,其中或许有小主想知道的线索。”小杜子低声道,“那人还说,皇上近日对香料之事格外关注,小主须万分小心。”
说完,小杜子不再多言,行了个礼,便拿起花锄,如同寻常打理花圃一般,低头忙碌起来,不再看安陵容一眼。
安陵容知道问不出更多,将书册小心收好,深深看了小杜子一眼,转身离开了兰圃。
回到长春宫,紧闭殿门,安陵容在灯下翻开了那本旧书。书页脆黄,墨迹暗淡,记录的确实是一些前朝宫廷的逸闻趣事、医药偏方,甚至还有一些……关于巫蛊厌胜的模糊记载。她快速翻阅着,心跳越来越快。
终于,在书中间一页,她看到了一幅简陋的图画,画的赫然是一个香囊,旁边还有几行小字注释。那香囊的样式,那兰草的绣样,竟与皇帝手中那个如此相似!而旁边的注释文字,虽然晦涩,却隐约提到了“旧梦”、“执念”、“魂牵”等字眼!
这难道是一本……记载着某些隐秘宫廷秘术的杂书?那个香囊,并非普通的香囊?
安陵容合上书,掌心一片冷汗。事情,似乎正朝着一个完全超出她预料的方向发展。这后宫之中,到底还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而那个在暗中递给她线索的“那人”,究竟是谁?是敌是友?
夜色深沉,安陵容握着那本旧书,只觉得它重逾千斤。前方的迷雾,似乎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