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贵人晋封容嫔的消息,如同春日里的一声惊雷,在看似平静的后宫骤然炸响。圣旨颁下时,连长春宫檐下栖息的麻雀都惊飞了一片。
安陵容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听着苏培盛用那特有的、抑扬顿挫的腔调宣读旨意。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却又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柔嘉成性,克娴内则……侍奉勤勉,深得朕心……特晋封为容嫔……”
深得朕心?安陵容垂着头,嘴角几乎要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她入宫以来,见过皇帝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皆是战战兢兢,何来“深得朕心”?这晋封的理由,敷衍得近乎羞辱。
“容嫔娘娘,领旨谢恩吧。”苏培盛合上圣旨,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恭谨笑容,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却无波无澜。
“臣妾……谢皇上隆恩。”安陵容叩下头去,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激得她一个寒颤。她双手接过那卷明黄绸缎,只觉得重逾千斤,几乎拿不稳。
苏培盛并未多留,宣完旨便带着人告辞。宫人们簇拥着安陵容起身,含珠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连忙指挥宫人将御赐的礼品登记入库。一时间,原本冷清的长春宫竟有了几分热闹景象。
但这热闹,却让安陵容心底发寒。
“恭喜容嫔娘娘!”
“娘娘真是好福气!”
“皇上定然是记挂着娘娘呢!”
各种道贺声纷至沓来,有真心,有假意,更多的,是赤裸裸的探究和嫉妒。安陵容勉强维持着镇定,一一应对,心中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这恩宠来得太蹊跷,太不合时宜。皇帝病体未愈,前朝后宫暗流汹涌,在这个时候,将一个无宠无子的贵人越级晋封,这绝不是恩宠,而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是试探?是棋子?还是……更深沉的算计?
她不由得想起侍疾那夜,皇帝那双时而清醒时而狂乱的眼睛,那声厉声的质问——“是不是她让你来的?!”
那个“她”,究竟是谁?这莫名其妙的晋封,是否也与“她”有关?
接下来的几日,安陵容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风口浪尖”。往日门可罗雀的长春宫,如今访客络绎不绝。富察贵人、欣常在等人自是少不了要来“道喜”,话里话外无不酸涩。连一些平日毫无交集的低阶妃嫔,也寻着由头前来巴结。皇后和端妃处也循例送来了赏赐,皇后的赏赐厚重而规矩,端妃的则是一卷手抄的佛经,并一句淡淡的提点:“静心为宜。”
这“静心”二字,更是坐实了安陵容心中的不安。连端妃都看出这晋封非同寻常,在提醒她谨慎。
她以“骤得恩宠,心中惶恐,需静心理佛”为由,闭门谢客,对外只称病不出。她需要时间,需要理清这团乱麻。
这日深夜,长春宫终于重归寂静。安陵容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灯下,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卷冰冷的圣旨。烛火摇曳,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为什么是她?
她自问家世、容貌、才情,在这后宫中都算不上拔尖,更从未刻意争宠。皇帝为何独独选中她?是因为她“安静”?这后宫安静的女子难道还少吗?还是因为……她身上有什么别人没有的东西?
她猛地想起皇帝提及的“令人心安的气息”,还有那个诡异的、绣着兰草的旧香囊。
一个大胆的念头窜入脑海:难道皇帝晋封她,与那香囊有关?与那可能存在的、“牵机引”一类的邪术有关?
她被这个想法惊得手脚冰凉。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她就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妃嫔,而是某个阴谋中的关键一环!这容嫔的位份,不是荣耀,而是催命符!
她必须弄清楚这晋封背后的真相。而突破口,或许就在那香囊,以及……可能知道内情的甄嬛身上。
想到甄嬛,安陵容的心情更加复杂。前世的恩怨如鲠在喉,但眼下,她们似乎都被卷入了一场更大的、未知的风暴之中。甄嬛那夜的警告,究竟是危言耸听,还是确有所指?
就在这时,窗外又传来极轻的“叩叩”两声,与那夜在流杯亭前一模一样。
安陵容的心猛地一跳。她吹熄了近处的烛火,走到窗边,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隙。
月色黯淡,廊下空无一人。只有窗台上,又放着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小纸卷。
她迅速将纸卷纳入袖中,关紧窗户,重新点燃蜡烛。展开纸卷,上面依旧是那熟悉的娟秀字迹,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急促潦草:
“晋封有异,绝非君意。香囊惑心,速离漩涡。慎之!慎之!”
没有落款,但安陵容知道,这一定是甄嬛。
纸条上的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安陵容心上。“绝非君意”……果然如此!这晋封果然不是皇帝的本意!“香囊惑心”……是在说皇帝被香囊迷惑了心神吗?
甄嬛让她“速离漩涡”,可这漩涡,是她想离就能离得开的吗?皇帝金口玉言,圣旨已下,她已是这漩涡中心的人,如何能退?
安陵容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火苗一点点吞噬那些惊心动魄的字迹,直到化为灰烬。
她抬起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第一次露出了决绝的光芒。
既然退无可退,那便只能迎难而上。这容嫔的位份,是危机,或许……也是她揭开真相、挣脱命运的唯一机会。
她倒要看看,这重重迷雾之后,究竟藏着怎样的鬼蜮伎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