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景仁宫回到钟粹宫,每一步,安陵容都觉得踩在薄冰之上。端妃临别那番看似关心、实则暗藏机锋的话,如同淬了毒的针,扎得她坐立难安。她几乎可以肯定,端妃察觉到了那步摇的异样,甚至,她可能也闻出了“离魂草”的气息。那她是否也知晓“牵机引”的秘密?她是敌是友?是静观其变,还是已将她视为威胁?
回到内室,安陵容立刻唤来含珠,以“今日沾了晦气,需焚香静心”为由,让她立刻将那支步摇拿去烧掉,且不许任何人看到,更不许问缘由。含珠虽然诧异,但见她脸色凝重,不敢多问,连忙照办。
看着那银线在炭盆中烧熔、变形,最终化为灰烬,安陵容才稍稍松了口气。然而,这只是治标不治本。她试探的举动,很可能已经引起了皇后,甚至端妃的警惕。这无异于在虎口拔牙,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危险之下。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含珠从外面回来,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安陵容的心沉了下去。
“小主……”含珠的声音带着哭腔,又夹杂着愤怒,“外面……外面在传一些混账话,可难听了!”
“说。”安陵容的声音很平静,但藏在袖中的手已经攥紧。
“他们说……”含珠低下头,声音压得极低,“他们说小主您能晋封,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柔嘉成性’,而是因为您……您狐媚惑主,用了下作的手段,迷惑了生病的皇上!还说……还说您入宫前就不检点,与人不清不楚,所以才急着逃出宫去,被皇上抓回来才……”
“够了!”安陵容厉声打断,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白得吓人。她早已料到会有人用晋封之事做文章,但“狐媚惑主”、“不检点”、“逃出宫”……这些话,句句诛心,直指要害!这是要将她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让她在宫中再无立足之地!甚至,是奔着让她性命而来!是谁?是皇后?是齐妃?还是那幕后的黑手?
“还有……”含珠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他们还说,小主您迁入钟粹宫,是皇上对您的惩罚,因为您……您不祥,命硬,克着皇上了!您瞧,您一入钟粹宫,华妃娘娘就……莞贵人就……他们说钟粹宫是丽嫔娘娘的旧居,丽嫔娘娘就是被……被不干净的东西克死的……”
不祥……命硬……克着皇上……安陵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冻僵了四肢百骸。这已不仅仅是污蔑她的清白,这是要彻底否定她的存在,甚至将她与“妖邪”、“不吉”挂上钩!在后宫,一个“不祥”的罪名,足以让任何妃嫔,甚至是皇帝,都不得不处置她!
“这些话是从哪传出来的?”安陵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奴婢……奴婢打听不出来,只晓得各宫都有人在悄悄议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含珠泣道。
有鼻子有眼……这显然是蓄谋已久,传播极广的谣言!绝非一人之功。后宫之中,能发动如此大规模、如此恶毒流言的,屈指可数。皇后?端妃?还是那些看她不顺眼的嫔妃联手?
但此刻,追究源头已无意义。流言已如野火般蔓延,其威力,足以杀人。
“小主,这可怎么办啊?”含珠急得团团转,“要不要告诉皇上,请皇上为您做主?”
“不可!”安陵容立刻否定。告诉皇上?且不说皇帝现在自身难保,即便他能做主,以皇帝的多疑,这些关于“不祥”、“克主”的流言,难保不会在他心中埋下猜忌的种子。到时,不仅洗不清冤屈,反而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她晋封本就突兀可疑,此时再去告状,无异于火上浇油。
那该怎么办?坐以待毙,任人宰割?不,绝不行!这流言分明是想逼死她!她必须反击,必须自救!
可如何自救?无凭无据,如何去堵悠悠众口?她位份低微,根基浅薄,在这深宫之中,孤立无援。
难道,真的要向皇后求救?皇后似乎对“离魂草”有反应,她会帮自己吗?还是说,这流言本就是皇后在敲打她,逼她站队,或者……逼她交出某些东西?
安陵容在殿中来回踱步,心乱如麻。每一分每一秒,流言都在扩散,她的处境都在变得更加凶险。她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沾满唾液的罗网,正在缓缓收紧,要将她活活勒死。
就在这时,一个宫女匆匆进来禀报:“启禀小主,内务府的苏公公来了,说是奉旨,前来为小主量体裁衣,预备年节新衣。”
内务府?苏公公?安陵容猛地抬头。苏培盛是皇帝的心腹,他此刻前来,绝非只是为了裁衣那么简单!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另有其人?
“快请。”安陵容迅速整理仪容,压下心中惊涛,迎了出去。
来者果然是苏培盛。他依旧是一脸恭谨,滴水不漏,带来的人手脚麻利地为安陵容量体裁衣。事毕,苏培盛挥退左右,只留下一个小太监在门外守着。
“容嫔娘娘,”苏培盛躬了躬身,声音不高不低,“皇上让奴才给娘娘捎句话。”
安陵容心下一凛,躬身道:“苏公公请讲。”
苏培盛抬起眼皮,目光在安陵容脸上停留了一瞬,缓缓道:“皇上说了,宫中最忌捕风捉影,搬弄是非。娘娘只需安分守己,恪守本分,外头那些闲言碎语,自有人会去料理。清者自清,娘娘不必放在心上,安心静养便是。”
安陵容心脏狂跳。这话,既是敲打,也是安抚。敲打她“安分守己”,暗示他知道外面流言与她“不安分”有关。安抚她“自有人料理”,似乎是告诉她,皇帝会处理流言。但这“料理”是帮她平息谣言,还是……“料理”掉她这个谣言的中心?
“臣妾……谢皇上隆恩,定当谨记教诲,安分守己,绝不敢有违。”安陵容深深拜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惶恐。
“如此便好。”苏培盛不再多言,带着人离开了。
苏培盛走后,安陵容独自坐在殿中,冷汗早已湿透内衫。皇帝的话,模棱两可,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但至少目前,他似乎在观望,或许,也是在利用她试探着什么。
流言,试探,警告,以及那随时可能爆发的、与“牵机引”相关的危机……层层压力之下,安陵容几乎要喘不过气。但她知道,越是如此,越不能乱。皇帝派苏培盛来,或许是给她,也是给幕后之人,一个信号。
她必须做出选择,必须行动,哪怕孤注一掷。
她再次走到妆台前,从暗格中取出那用白绢包裹的小瓷瓶。瓶身冰凉,触手生寒。这里面装的,是能让她万劫不复的剧毒,也可能……是撬开这铜墙铁壁的唯一钥匙。
目光转向窗外,天色已暗,浓云低垂,压得宫城一片死寂。她将瓷瓶紧紧握在手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