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培盛的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安陵容心中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看似安抚,实为警告。皇帝的默许,或者说纵容,让她得以在流言中暂时喘息,却也让她明白,自己已成了一枚棋子,在皇帝与那幕后黑手的博弈中,随时可能被弃。
但,她绝不甘心只做一枚棋子。
那青釉小瓷瓶,冰凉地贴着她的掌心,像一块沉甸甸的冰,也像一团灼热的火。留着它,是祸患,是催命符,不知何时会将她焚烧殆尽。但若用得好,它也可能是一把钥匙,一把能打开困局、甚至反戈一击的钥匙。
皇后对“离魂草”的反应,端妃讳莫如深的提醒,都指向这小小的瓷瓶,指向那个藏在最深处的秘密。她们都知道些什么,都在忌惮什么。或许,这秘密,便是那幕后黑手的命门所在。
只是,该将它交给谁?皇后?皇后显然与“牵机引”脱不了干系,甚至可能就是主谋之一,将瓶子交给她,无异于自寻死路。端妃?她虽未表明立场,但其言语中的警告之意,也绝非盟友。皇上?皇上自身状态堪忧,身边被那香囊控制,将瓶子交到他手上,是福是祸,殊难预料。
安陵容在殿中踱步,目光一次次扫过那冰冷的瓷瓶。她需要一个时机,一个能确保将此物送到足以撼动局面之人手中,又能最大程度保全自身的时机。这个时机,或许就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生机。
就在这时,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莞贵人甄嬛,醒了。
消息是含珠悄悄打听来的,说甄嬛虽被太医从鬼门关抢了回来,但元气大伤,形容枯槁,已无法起身,依旧在碎玉轩静养。皇后派了太医日夜看护,但对外,只说贵人身体虚弱,需静养,不许任何人探视。
醒了……安陵容心中稍定,却又涌起更深的忧虑。甄嬛虽然醒了,但显然已被严密“保护”起来,甚至可能是软禁。那幕后黑手下毒不成,定不会善罢甘休,甄嬛的处境,依然危险。而自己,同样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下,下一步,他们会怎么做?
不能再等下去了。她必须主动出击,在对方发动下一次攻击前,撕开一道口子。
机会,往往存在于最危险的地方。她决定兵行险着。
翌日,安陵容以“为皇上龙体祈福,需用最纯净的玉泉水抄写经书”为由,向皇后递了牌子,请求允许她去京城外的西山玉泉寺进香。这理由看似寻常,但此刻她身处流言中心,此举无异于将自己暴露在更广阔的天地中,也将自身置于了更不可控的风险之下。
皇后很快批复,允了,但以“容嫔身份贵重,又兼有流言纷扰,为免意外”为由,指派了翊坤宫旧人、如今的御前侍卫副总管——夏刈,率一队侍卫护送。夏刈其人,是年羹尧旧部,年家倒台后被皇帝收用,为人冷峻,心思深沉,让他护送,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监视。皇后此举,既全了“体恤”之名,又将她置于自己眼皮底下,一举两得。
安陵容接到回复,心中冷笑。皇后果然不会放过任何掌控她的机会。夏刈……是监视,也未尝不是一块试金石。她要看看,这趟西山之行,有多少魑魅魍魉会跳出来。
出行这日,天色阴沉。安陵容只带了含珠和两个贴身宫女,轻车简从。夏刈带着一队精悍侍卫,护送在马车两侧,目光锐利,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马车驶出宫门,缓缓行在京城大街上。安陵容端坐车中,闭目养神,实则全身的感官都紧绷着,倾听着外面的每一丝动静。她袖中,藏着那个决定她命运的瓷瓶。
出城不久,行至西山脚下,山路渐陡,树林也茂密起来。四周静得只有马蹄声和车轮碾压碎石的声音。安陵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车队转过一个山坳时,异变陡生!
只听“嗖嗖”几声破空锐响,数支利箭从两侧林中疾射而出,直奔马车!箭矢带着凄厉的哨音,角度刁钻,力道奇大!
“有刺客!保护容嫔!”夏刈厉声喝道,拔刀出鞘,挥刀格挡射向马车的箭矢。“笃笃”两声,有箭矢深深钉入车壁,箭羽震颤。
“啊——”车外传来宫女惊恐的尖叫和马匹的嘶鸣。
安陵容浑身血液瞬间冰凉!来了!他们果然动手了!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她出宫的路上!是要杀她灭口,还是要制造“意外”?
她强迫自己镇定,缩在车厢角落,紧紧抓着车壁,心念电转。刺客目标明确,是冲她来的!夏刈能挡住吗?还是说,夏刈本身……也靠不住?
车外已响起兵刃交击声和侍卫的呼喝。刺客人数不少,且身手不凡,夏刈带着的侍卫虽精锐,但在狭窄的山道上遇袭,也显得有些被动。
“保护娘娘!向玉泉寺撤!”夏刈的声音夹杂在打斗声中,依旧沉着。
马车在侍卫的护卫下,急速向山上冲去。颠簸中,安陵容几乎坐不稳。就在马车冲出一段距离,暂时脱离箭雨覆盖时,又一支流矢,角度极为刁钻,竟“噗”地一声射穿了车厢的侧壁,几乎是擦着安陵容的耳边飞过,深深钉入对面的车壁,箭尾兀自颤抖!
“小主!”含珠吓得魂飞魄散,扑过来用身体护住她。
安陵容惊魂未定,目光却死死盯在那支箭上。箭镞泛着幽蓝的光——有毒!对方是铁了心要她的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窗外山林中,似乎有另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动作迅捷,无声无息,竟像是从刺客侧翼发起了袭击!紧接着,刺客的攻势为之一滞,似乎被什么人绊住了。
是夏刈的后手?还是……另有其人?
安陵容无暇细想,她猛地抓住含珠的手,用尽全身力气,从箭矢射穿的那个孔洞,将那个用布条缠裹、塞紧了瓶口的青釉小瓷瓶,狠狠地、用尽全力,向车外、向刺客与侍卫混战的方向抛了出去!
“拿着!交给……”她用尽最后的气力,在含珠耳边嘶哑地吐出几个字,随即装作被惊吓过度,软倒在含珠怀里,不省人事。
瓷瓶在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消失在车外混战的尘埃与林木之中。安陵容不知道它落在了谁的手里,是被刺客拾得,还是被侍卫发现,亦或是被那神秘的黑影拿走。但无论如何,这致命的秘密,这烫手的山芋,终于从她手中脱手了。
接下来的混战,她已无暇顾及。她紧闭双眼,任由含珠哭喊,任由马车在厮杀中颠簸疾驰。她将全部希望,都赌在了那个抛出去的瓷瓶上。赌它会被该看见的人看见,赌它会掀起她想要的波澜,赌这置之死地,能够换来一线生机。
不知过了多久,打斗声渐渐远去。马车终于冲上了山,驶入了玉泉寺的山门。侍卫们伤亡惨重,夏刈也挂了彩,但终究是护着她抵达了目的地。
玉泉寺的僧人闻讯赶来,将“惊厥昏迷”的安陵容抬入禅房。夏刈留下部分侍卫守卫,自己则带人匆匆下山,追查刺客去了。
禅房内,檀香袅袅。安陵容缓缓睁开眼,眼中一片冰冷清明。她坐起身,看着窗外苍茫的西山暮色。
第一步,她已经走出去了。接下来,就看这潭浑水,会被她搅得多浑了。瓷瓶已出,生死由天。但这盘棋,她已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