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小主,万万不可啊!”含珠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下,抱住安陵容的腿,“碎玉轩如今是……是凶地!莞贵人病重至此,太医都说怕是过不了这几天了,那病气……不,是晦气,怕是冲撞了您啊!您还怀着龙胎,若是有个闪失,奴婢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皇后娘娘也不会同意的!”
“让开!”安陵容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她此刻的眼神,是含珠从未见过的陌生与凌厉,仿佛淬了寒冰,又像是燃着鬼火。“她若死,我焉能独活?”
这话并非虚言。甄嬛若死,那香囊的秘密,那幕后黑手的线索,很可能就此断绝。她将彻底成为瞎子和聋子,在这步步杀机的深宫里,死期不远矣。此刻的甄嬛,是她唯一能触及真相的可能,是她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哪怕这浮木自身也即将沉没。
她不再理会含珠的哭求,迅速换上一身最不起眼的、甚至有些陈旧的宫装,用布巾包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因连日忧思而显得格外深凹的眼。她将一瓶应急用的、以防万一的提神药塞入袖中,又将那冰冷的匕首贴身藏好。
“你在殿中守着,若有人来,便说我忧思过重,服了安神药,已经歇下了,不见任何人。记住,除非我回来,否则任何人不得入内!”安陵容盯着含珠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吩咐,那目光中的冷厉让含珠不由自主地噤声,只能含泪点头。
趁着天色将暗未暗,宫人换防的间隙,安陵容如同鬼魅般溜出长春宫。她不敢走大路,只拣着最偏僻的小径,沿着宫墙的阴影,朝着碎玉轩的方向疾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手心却是一片冰凉。
碎玉轩,这座曾经因“莞贵人”而风光无限的宫殿,如今被一片死寂笼罩。宫门紧闭,门口连守卫的太监都无精打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和……衰败的气息。安陵容绕到后侧一处偏僻的角门,这是她前世曾知晓的一条不为人知的小道,此刻正好派上用场。她小心地撬开早已腐朽的门闩,侧身闪入。
轩内更是萧瑟。草木凋零,落叶堆积在阶前无人打扫,殿宇门窗紧闭,只有正殿隐约透出一点昏暗的光。压抑的咳嗽声和宫女低低的啜泣声,从里面断断续续地传来。安陵容屏住呼吸,绕到正殿后窗,透过窗棂的缝隙向内望去。
内室光线晦暗,只点着一盏如豆的油灯,将息未息。甄嬛躺在帐幔低垂的床榻上,面色蜡黄,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床前跪着流朱和浣碧,两人眼睛红肿如桃,正用湿润的棉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甄嬛的额头和嘴角。温实初守在榻边,满面倦容,眼中尽是血丝和绝望。
一个宫女端着药碗进来,流朱接过,小心地扶起甄嬛,想要喂药。然而药汁刚沾到唇边,甄嬛便剧烈地呛咳起来,乌黑的药汁顺着嘴角溢出,染污了衣襟。她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脸上浮起不正常的潮红,气息却更微弱了。
“小主!小主您撑住啊!”流朱哭喊着,声音凄厉。
温实初上前把脉,手指颤抖,半晌,颓然松开,摇了摇头,眼中最后一点光彩也熄灭了。
安陵容的心沉到了谷底。甄嬛,怕是真的大限将至了。她不能再等了!
就在这时,榻上的甄嬛似乎感应到什么,竟挣扎着微微睁开了眼睛。那双眼,昔日明亮如星,此刻却空洞无神,死灰一片,缓缓地、极其费力地,转向了后窗的方向,仿佛能透过窗纸,看到隐在阴影中的安陵容。
安陵容心头一震。她咬了咬牙,不再犹豫。趁着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落叶,发出沙沙声响的瞬间,她屈指,用一种极其特殊的、三长两短的节奏,轻轻叩响了窗棂。
这是她们前世,在王府时,还是姐妹情深、无话不谈的那段短暂岁月里,约定的暗号。只有她们两人知道。
窗内的啜泣声戛然而止。片刻,流朱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外面……外面是谁?”
安陵容不答,又叩了一次。
这一次,榻上的甄嬛,那双空洞的眸子,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她枯瘦如柴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抬起,却又无力地垂下。她用尽全身力气,从喉间挤出几个破碎的气音:“出……去……都……出去……”
“小主?”
“我说……出去!”甄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嘶哑和不容置疑。她盯着流朱和浣碧,眼神凌厉得骇人,“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流朱和浣碧面面相觑,泪如雨下,却不敢违逆,在温实初眼神示意下,一步三回头地退了出去,并带上了内室的门。温实初也沉重地叹了口气,对甄嬛低声嘱咐了一句,深深看了一眼,转身离去。
内室只剩下了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甄嬛粗重艰难的呼吸声。
安陵容又等了片刻,确认无人,才深吸一口气,用指甲轻轻拨开窗栓,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侧身闪了进去,又迅速合上窗。
浓重的药味和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安陵容走到床前,看着形容枯槁、气息奄奄的甄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开口。前世恩怨,今生纠葛,在这生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甄嬛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睛半阖着,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但安陵容知道,她在等。
“是我。”安陵容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甄嬛眼皮颤动,缓缓睁开一条缝,目光落在她脸上,那目光混沌、涣散,却又在深处,挣扎着一丝异样的清明。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串破碎的、意义不明的气音。
安陵容俯身,凑近她唇边,才勉强听清几个字:“……香……香……囊……是……是……”
“是什么?”安陵容急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甄嬛急促地喘息着,眼中涌上痛苦、不甘,还有一丝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她死死盯着安陵容,用尽最后的气力,手指微微屈起,指向自己枕头下,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如蚊蚋,却带着最后的警示:
“枕……下……他……他在看……”
话未说完,她猛地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一阵可怕的、被扼住般的“嗬嗬”声,随即,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那只抬起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下去。
“甄嬛!甄嬛!”安陵容低呼,伸手去探她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她的心,却因甄嬛最后那半句话,掀起了惊涛骇浪。
枕下?他?他在看?谁是“他”?皇帝?皇后?还是那个幕后的“娘娘”?“他在看”是什么意思?是监视?还是……别的?
她不及细想,也顾不上甄嬛的生死,颤抖着手,伸向甄嬛的枕下。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坚硬的物件。她迅速抽出,借着昏暗的灯光一看——竟是一块半旧的、触手生凉的羊脂玉佩!玉佩上雕刻的纹样极为奇特,并非寻常的吉祥图案,而是一种盘旋交错的、类似蔓草的奇异花纹,透着一种古朴诡谲的气息。
这绝不是甄嬛平日会佩戴的东西!是那幕后之人留下的?还是甄嬛自己藏匿的线索?
就在这时,殿外隐约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是流朱她们不放心,又回来了。
安陵容浑身一凛,来不及细看,将玉佩迅速塞入怀中,最后看了一眼床上气息微弱的甄嬛,一咬牙,转身扑到窗边,推开窗户,如同狸猫般敏捷地翻了出去,落地无声,迅速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她刚离开不到片刻,内室的门便被推开了。流朱和浣碧红着眼睛冲了进来,扑到床前:“小主!小主您怎么样?”
而床上的甄嬛,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留着一口气。油灯昏暗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安陵容在黑暗中狂奔,心脏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怀中的玉佩冰冷刺骨,如同烙铁般烫着她的胸口。甄嬛最后那惊恐的眼神,那未说完的警告,那诡谲的玉佩……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她们从未逃出过那双眼睛的监视。那双眼睛,或许就在她们身边,无处不在。
“他在看……”安陵容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