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血祭当空。
黑袍分舵主血屠,如同一尊俯瞰人间炼狱的魔神,静静地悬浮在血色祭坛之上。他享受着这座城市的恐慌,享受着那些蝼蚁们临死前的绝望哀嚎。
对他而言,这世间最美妙的乐章,莫过于此。
他注意到了那些从废墟中站起来的,星星点点的“反抗者”。
钱伯方、白羽城主、还有那些衣衫褴褛,修为低微得可笑的散修和兵卒。
他甚至“看”到了城北那座水榭门口,那个身上带着一股让他有些讨厌的“酸腐气”的老头子。
“哦?还有些不知死活的虫子,想要螳臂当车么?”
血屠的面具下,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他没有立刻动手,就像一只猫,在吃掉老鼠前,总喜欢先玩弄一番,欣赏猎物那徒劳的挣扎。
镇妖司的废墟前,钱伯方将自己的佩刀,在残破的墙壁上,用力地磨了三下。
“噌——”
刀锋与砖石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也磨掉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犹豫。
他转过头,看着身边仅剩的十几个还能站起来的镇妖司弟兄。这些平日里在白羽城作威作福,眼高于顶的汉子,此刻一个个脸色煞白,有的甚至连腿肚子都在打转。
“怕吗?”钱伯方低声问道。
一个年轻的校尉,嘴唇哆嗦着,却还是挺直了胸膛:“怕……但百户大人,我爹娘,我婆娘,我那刚满月的娃,都在城里。我……我不能就这么跪着死。”
“说得好!”钱伯-方咧嘴一笑,笑容里带着一股豁出去的豪迈,“我们镇妖司,平日里拿的是全城最高的俸禄,享受的是百姓的供奉。今天,该我们把命还给这座城了!”
他举起了刀,刀锋直指远处那座散发着无尽邪气的血色祭坛。
“弟兄们,还记得我们入职时发的誓吗?”
“卫我白羽,斩妖除魔!”十几个声音,嘶哑,却整齐划一。
“今天,就是我们兑现誓言的时候!”钱伯方深吸一口气,将体内仅存的灵力,全部灌注于双腿之上,“我知道,我们冲过去,就是送死。但我们,要让那藏在暗处的高人看看!我白羽城,没有孬种!要让他知道,我们值得他出手!”
这才是钱伯方最后的算计。
他不知道那位一巴掌拍死五阶魔修的神秘高人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何迟迟没有现身。但他赌,赌那位高人就在城中,赌他有着自己的行事准则。
他们这次冲锋,就是一场豪赌。
用他们所有人的性命,去赌一个渺茫的希望,去点燃那足以惊动过江猛龙的烽火!
“为了白羽!”
钱伯方怒吼一声,第一个冲了出去。他的身形,像一支离弦的箭,朝着那座代表着死亡的祭坛,发起了决绝的冲锋。
“为了白羽!”
他身后,那十几个镇妖司的汉子,没有半分犹豫,紧随其后。
与此同时,城主府的方向,白羽城主拄着一杆不知从哪捡来的破烂长枪,同样发起了冲锋。他身后,是数十名残存的城卫军。
城中各处,那些散修,那些武者,那些平日里为了几块灵石争得头破血流的江湖客,在这一刻,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他们从四面八方,朝着同一个目标,那座血色的祭坛,发起了悲壮的,义无反顾的冲锋。
没有整齐的队列,没有统一的号令。
他们就像一股股涓涓细流,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涌出,最终汇聚成一股冲向死亡的洪流。
他们的身影,在冲天而起的三十六道死亡光柱的映照下,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就像是扑向太阳的飞蛾,又像是撞向山岩的鸡蛋。
闻香榭中,苏清妍看着这一幕,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扶着门框,身体因为悲伤和神魂的拉扯而剧烈颤抖。
丁守诚站在她的身前,像一棵扎根在悬崖边的老松。他看着那些奔赴死亡的身影,看着钱伯方,看着那个平日里总被他骂作“粗鄙武夫”的城主。
他忽然觉得,自己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在这一刻,竟不如他们手中那一把把凡铁打制的刀枪,来得有分量。
书生仗笔,可诛心。
屠夫提刀,能杀人。
而他们,这些在绝境中提刀赴死的人,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写一篇天地间最壮丽的檄文。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丁守诚低声吟诵着,两行清泪,顺着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颊,滚落下来。
高空之上,血屠看着下方那群冲锋的“蝼蚁”,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真是……感人至深的画面啊。”他用咏叹调般的语气说道,“既然你们这么急着去死,本座,便成全你们。”
他缓缓地,抬起了那只干枯得如同鸡爪的右手。
没有惊天动地的灵力波动,也没有华丽炫目的法术光芒。
随着他手掌的抬起,整座城市的灰色死气,仿佛都受到了召唤,开始疯狂地向着他的掌心汇聚。
一瞬间,他的手掌上方,形成了一片浓郁到化不开的灰色“云朵”。
那云朵之中,没有雷霆,没有风暴,只有纯粹的,凝练到极致的,代表着终结与凋零的死亡法则。
冲锋的人群,距离祭坛越来越近。
一百丈。
五十丈。
三十丈。
钱伯方已经能清晰地看到祭坛上那些扭曲的符文,甚至能闻到那从石棺中渗透出来的,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
他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决然。
他已经做好了,在撞上祭坛的瞬间,引爆自己全身灵力与神魂的准备。
哪怕只能在那祭坛上,留下一道微不足道的划痕,也够了。
就在这时,他看到,天空中的那个魔神,对着他们,轻轻地,挥下了手。
仿佛只是在驱赶一群烦人的苍蝇。
那片灰色的“云朵”,无声无息地,如同一道从天而降的灰色海啸,朝着他们,当头拍下。
钱伯方瞳孔骤缩。
他想吼,想让身后的人散开。
可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在那片灰色海啸面前,时间,空间,声音,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他只感觉到,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到极致的枯寂,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