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浪潮,无声席卷。
没有爆炸,没有轰鸣,甚至没有一声惨叫。
当那片由纯粹死气构成的灰色浪潮,淹没冲锋人群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钱伯方还保持着前冲的姿势,他脸上的决然,还凝固在那里。但他的身体,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干瘪,枯萎。
饱满的血肉,在不到一息的时间里,便化为飞灰,从骨架上剥离。他身上那件精铁打造的镇妖司铠甲,也在接触到灰色浪潮的刹那,失去了所有光泽,如同经历了千百年的风化,锈蚀,崩解成一地粉末。
“咔哒。”
一声轻响,一具完整的,还保持着奔跑姿态的白骨,散了架,稀里哗啦地,摔在地上,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碎骨。
不只是他。
他身后的镇妖司校尉,远处的白羽城主和城卫军,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散修……所有被灰色浪潮触碰到的人,都在同一时间,经历了同样的过程。
生机被瞬间抽干。
血肉化为齑粉。
神魂归于虚无。
一个呼吸之前,还是数百名悍不畏死,发起决死冲锋的战士。
一个呼吸之后,原地只留下一片铺满大地的,森然白骨。
风一吹,骨灰扬起,混杂在灰色的雾气里,再也分不清彼此。
一击。
仅仅一击。
白羽城最后反抗的力量,便被如此轻描淡写地,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闻香榭门口,丁守诚亲眼目睹了这如同神罚般的一幕,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指尖穿过的,只有冰冷的空气和绝望的死气。
“啊……”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痛苦至极的嘶吼,一口心血,狂喷而出,将身前的地面,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
他体内的浩然正气,在这极致的悲愤与邪恶的冲击下,彻底暴走,却又被那无处不在的死亡威压死死压制,在他的经脉中疯狂冲撞。
苏清妍连忙扶住他,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她能感觉到,那数百道刚刚还鲜活无比的生命气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彻底熄灭了。作为阵眼,她甚至能“听”到那些灵魂在被彻底湮灭前,那一声短暂而凄厉的悲鸣。
天空之上,血屠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发出一阵满足的低笑。
“桀桀桀……多么美妙的死亡盛宴。你们的绝望,你们的恐惧,都将成为圣棺最好的养料。”
他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充满了死亡与绝望气息的空气,脸上露出无比陶醉的神情。
“很快,很快……圣子大人,很快就能亲眼见证,‘蜚’的苏醒!”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这份胜利的喜悦中时,他的眉头,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嗯?”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扫向城东的方向。
就在刚才,他感觉到,自己布下的三十六个阵基之一,位于城东粮仓的那座“聚魂桩”,突然与整个大阵失去了联系。
就像一根蜡烛,被一口气吹灭了。
“错觉么?”血屠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聚魂桩由枯骨教的精锐弟子看守,每一个都有二阶后期的修为,更有阵法守护,怎么可能被悄无声息地拔除?
“轰!”
还没等他想明白,城西,铁匠铺的方向,又一个阵基的能量反应,消失了。
紧接着,城南,城北……
“轰!”“轰!”“轰!”
一个接一个的阵基,如同夜空中被依次掐灭的星火,接二连三地,与主阵失去了联系。
速度之快,效率之高,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正在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轻松写意地,拆解着他引以为傲的“万魂归墟大阵”。
“怎么回事?!”血屠脸上的陶醉,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惊怒与不可置信。
他神念横扫而出,试图找出那个搞破坏的家伙。
然而,他的神念所及之处,除了满城的死气和绝望的凡人,根本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灵力波动。
那个破坏者,就像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幽灵。
与此同时,城南菜市口。
丁文一刀捅穿了最后一个黑衣教徒的心脏,一脚踢开尸体,看向面前那根还在嗡嗡作响的,由无数人骨堆砌而成的图腾柱。
这就是所谓的“聚魂桩”,也是丁文眼中的“柴火堆”。
在他的【法则洞察】视野里,这根柱子就是一个巨大的能量转换器,正在疯狂抽取周围百姓的生命精气,转化为最精纯的死气,输送给天空中的大阵。
柱子的核心,是一个由无数怨魂凝聚而成的能量核心。
“啧,这玩意儿要是做成麻辣烫的锅底,估计能辣穿肠。”
丁文摇了摇头,举起了手中的杀猪刀。
他没有用蛮力去劈砍,而是在那复杂的能量结构中,找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比针尖还要细小的节点。
那是所有能量流转的唯一交汇点。
是这根“柴火堆”的绝对弱点。
他手腕一抖,刀尖轻描淡写地,刺了进去。
“噗。”
一声轻响,仿佛戳破了一个气泡。
整根由人骨堆砌的图腾柱,瞬间停止了运转。上面流转的黑光,如同断了电的灯泡,迅速黯淡下去。
下一秒,“咔嚓”一声,无数裂纹,从刀尖刺入的位置,蔓延开来。
“轰——”
整根柱子,轰然倒塌,化为一地真正的,毫无灵性的骨粉。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那巨大的漩涡,因为阵基的不断被毁,旋转的速度,已经明显慢了下来。笼罩全城的威压,也减轻了些许。
“效率还是太慢了。”
丁文身形一晃,融入阴影。
【鬼夜行】全力发动,他的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城中,无数绝望的百姓,只觉得身边仿佛有一阵微风吹过,然后,那股压在心头,让他们喘不过气的阴冷感觉,便会减轻一分。
天空之上,血屠的脸色,已经从惊怒,变成了惊骇。
短短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三十六根阵基,已经被毁掉了二十九根!
他甚至捕捉到了那个“幽灵”一闪而逝的残影。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法则气息,就是一个纯粹的,快到极致的影子。
“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血屠失声吼道。
这种手段,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然而,现实,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
“轰!”
最后一根阵基,应声而倒。
天空中的灰色漩涡,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随时都会崩溃。笼罩全城的死亡威压,在这一刻,削弱了七成以上!
“噗——”
大阵被破,作为主阵人的血屠,受到反噬,一口黑血喷出,气息瞬间萎靡了一截。
“是谁!到底是谁!”他疯狂地咆哮着,神念如同风暴,在城中来回扫荡。
这一次,他终于找到了。
在城主府那座血色祭坛不远处的,一座钟楼的顶端。
一道身影,正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袖子里,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那是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少年。
一个他之前神念扫过,却被当成普通凡人,直接忽略掉的少年。
丁文站在钟楼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片由枯骨铺就的广场,看着那座邪气冲天的祭坛,以及祭坛上那个气急败坏的黑袍人。
他掏了掏耳朵,脸上露出一贯的,懒洋洋的表情。
“前菜都清干净了。”
他抽出腰间的杀猪刀,刀尖遥遥指向祭坛上的血屠,咧嘴一笑。
“现在,该上主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