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助难民夫妇的事件过后,妙音谷内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洗礼。那种初闻外界苦难所带来的震动与紧迫感,并未随着那一家人的远去而消散,反而沉淀为一种更加沉稳、更加内化的修行动力。众人更加珍惜谷中的安宁,也将妙光王佛关于“智慧与慈悲并重”的教诲深深铭刻于心。日常的修行与劳作,在看似不变的节奏下,悄然孕育着更深层次的变化。
时光荏苒,山中气候逐渐转凉,清晨的雾气愈发浓重,草木枝叶的边缘开始染上淡淡的秋色。这一日,正值月中,夜空如洗,一轮皎洁的圆月高悬,清辉洒满山谷,将溪流、茅棚、静坐的人影都镀上了一层银边。晚课早已结束,大多数居士已歇息,僧伽们也各自在茅棚中或静坐或安寝。唯有净源,心有所感,未曾入睡,独自一人来到平日妙光王佛静坐的巨岩之下,寻了块平整处,依止月光,盘膝而坐,继续白日的禅观修习。
他修习的仍是“安般念”,观察呼吸往来。经过数月的持续用功,他已能较长时间地将心念系于鼻端呼吸的微细触感之上,妄念虽仍不时泛起,但已能较快地觉察并将其 gently 带回。今夜,或许是月光清冷令人心静,或许是日积月累功夫渐深,他很快便进入了一种比往日更为深沉、更为宁静的状态。
呼吸变得极其细微绵长,几乎难以察觉。周遭的虫鸣、风声、溪流声,依然清晰可闻,却不再构成干扰,反而如同遥远的背景音乐,衬托出内心的寂静。他不再刻意去“观”呼吸,而是仿佛与呼吸、与这片月光、与整个山谷的夜色融为了一体。就在这万籁俱寂、心念澄澈的刹那,一种奇妙的体验发生了——
他并非用眼睛去看,而是以一种内在的“觉知”,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心念之流。那不是连续的思想,而是无数个刹那生灭的“念头微粒”,如同水中泡沫,生起、停留、破灭,此起彼伏,迁流不息。喜、忧、贪、嗔、过往的记忆碎片、对未来的模糊担忧……这些心念如同幻影般显现又消失,速度之快,远超平常的想象。他发现自己并非这些念头的“主人”,它们只是因缘和合而生,并无实质。
更令他震撼的是,他不仅觉知到心念的生灭,也同时觉知到身体的存在感——那种被视为“我”的坚实感,在此刻的明晰觉照下,也显现为一种由无数细微感受(冷、暖、麻、痒、气息流动等)刹那聚合而成的、不断变化的流程,其中同样找不到一个恒常不变的“我”的核心。
这种直观的体验,并非来自逻辑推理或知识理解,而是禅定中生起的、超越概念的现量体证。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解脱感油然而生。并非狂喜,而是一种深沉的平静与释然。原来,“我”和“我的烦恼”,竟是如此虚幻不实,如镜中花,水中月。
不知过了多久,净源才从这种深定的状态中缓缓出来。他睁开眼,月光依旧皎洁,山谷依旧宁静,但在他眼中,整个世界似乎都焕然一新,蒙上了一层虚幻而明晰的色彩。他感到身心轻安,多日修行积攒的细微疲惫一扫而空。
他起身,转向巨岩之上,发现妙光王佛不知何时已静坐其上,正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脸上带着一丝嘉许的笑意。
净源上前,恭敬顶礼,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与感恩:“世尊……弟子……弟子方才于静坐中,似乎……似乎略微窥见了一丝心念生灭、无有实体的道理……”
妙光王佛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如常:“善。此是修观得力,智慧初萌之相。汝能于定中起观,照见心色二法刹那迁流,无有常一主宰之我,虽是管中窥豹,亦属难能可贵。此即是迈向‘无我’正见之重要一步。”
他并未过多赞叹,而是立刻将净源的体验引向更深的修行:“然需知,此等境界,如夜空中之闪电,暂现即灭。切勿执着贪恋,亦勿以此为足。此是路途风光,非是究竟归宿。日后修习,当时时勤修戒定慧,于一切境缘上磨练此心,令此初步智慧,能溶于行住坐卧,化为真实受用,方能渐破我执深根。”
净源凛然受教,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坚定的求道之心。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有明师指引,有正法可依,内心充满了信心。
次日,净源并未大肆宣扬自己的体验,但在日常的言行举止中,净坚等细心之人,还是察觉到了大师兄身上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他眼神更加清澈洞彻,待人接物更多了一份从容与包容,以往偶尔会因为事务繁杂而升起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躁,如今似乎彻底消失了。在他带领僧伽们劳作或讨论时,提出的见解往往能直指核心,化解困惑。
妙光王佛也借此机缘,在接下来的集体开示中,以更为通俗的方式,向所有僧俗弟子阐述了“诸行无常”、“诸法无我”的道理,并强调此非空泛理论,而是需要通过实修去亲身验证的真理。他鼓励众人,无论根器深浅,只要持之以恒,如法修行,皆有机会开启本具的智慧光明。
净源的这次突破,如同在妙音谷的修行氛围中投入了一颗明珠,虽不张扬,却熠熠生辉,无声地激励着每一个人。它向众人昭示,妙光王佛所传授的,并非遥不可及的玄谈,而是切实可行的解脱之道。只要方向正确,精进不懈,凡人亦可窥见般若智慧的一角。
法的力量,在个体身心上的真实验效,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说服力。慧光初显,照亮了妙音谷,也预示着这条新辟的菩提之路,必将越走越宽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