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百草集从沉睡中苏醒，鸡鸣犬吠夹杂着早起营生的窸窣声响，打破了黎明的寂静。济世堂后院厢房内，油灯早已熄灭，晨光透过窗棂，在简陋的家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妙光王佛静坐于蒲团之上，双眸微阖，周身气息与这清晨的生机隐隐相合，仿佛在吐纳之间，便将一夜的疲惫洗去。净念在一旁守候，目光警惕地留意着院外的动静。内室床上，净坚依旧沉睡，但脸色已不再是骇人的死灰，而是透着一丝久违的、属于活人的淡红，呼吸平稳悠长，胸口的伤口在净言的精心照料下，也已开始结痂收口。虽然元气大伤，肢体无力，但最致命的冥煞死气已然根除，性命无忧。
净言轻手轻脚地端着一碗温热的米粥和汤药进来，先试了试温度，然后小心翼翼地扶起净坚，一点点地喂他进食。净坚意识清醒了许多，能配合地吞咽，只是身体依旧虚弱，连抬手都困难，眼中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与对同门悉心照料的感激。
“师兄，感觉如何？”净言轻声问道。
净坚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微弱：“……好多了……劳烦师弟……”他目光转向静坐的妙光王佛，眼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恩与愧疚。
妙光王佛缓缓睁开眼，目光温和地看向净坚：“醒来便好。此番劫难，于你亦是淬炼。心脉受损，气血两亏，非朝夕可复，需静心调养，切忌妄动嗔念，再伤元气。”他的话语如同春风，抚慰着净坚的身心。
“弟子……谨遵老师教诲。”净坚艰难地点头。
这时，叶先生也早早起身，来到厢房探望。见到净坚气色好转，他亦是松了口气，捻须道：“这位师父底子雄厚，恢复之快，实属罕见。不过，正如大师所言，内里亏空极大，至少需百日静养，方能恢复些许行动之力，若要复原如初，恐非一年半载之功。”他话语中带着医者的严谨，也隐含着一丝担忧，显然明白妙光王佛一行不可能在此停留如此之久。
妙光王佛微微颔首：“多谢先生连日来的照料。我等确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今日便需启程。”
叶先生闻言，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叹道：“老夫料想也是如此。只是……大师真要往西去？镇西城那边……”他欲言又止，显然昨夜的担忧并未散去。
“势在必行。”妙光王佛语气平静却坚定，“前方纵有险阻，亦需有人探明虚实。况且，我等行踪已露，留在此地，恐为先生及此集招来无妄之灾。”
叶先生沉默片刻，知道无法劝阻，便道：“既如此，老夫也不多言。只是大师一行目标显着，尤其是这位受伤的师父，如此状态，如何能长途跋涉？再者，出集往西的道路，虽不止一条，但官道盘查甚严，小道则崎岖难行，且……未必安全。”他意指那些可能存在的、如刘三般的眼线甚至匪类。
这正是眼下最大的难题。净坚需人抬行，速度缓慢，目标极大，极易被追踪。而前路不明，危机四伏。
妙光王佛沉吟片刻，目光扫过众人，缓缓道：“此事贫僧已有计较。净坚伤势未愈，不宜颠簸，需有稳妥代步之物。此外，此行不宜再以僧侣面目示人，需再作改扮，掩人耳目。”
净念接口道：“老师，弟子清晨探听得知，集北有家车马行，或可赁一辆骡车。只是……”他略有迟疑，“我等银钱所剩无几，恐难支付。”
他们一路行来，皆是化缘或依靠净言行医换取微薄资粮，确实囊中羞涩。
叶先生见状，连忙道：“大师不必为银钱担忧。诸位救人心切，仁义无双，老夫虽清贫，一辆骡车的资费尚能承担，权当是结个善缘，聊表心意。”说罢，便吩咐阿竹去取些银两。
妙光王佛合十谢过：“先生高义，贫僧铭记。”此番相助，确是雪中送炭。
随后，妙光王佛让净言取出之前备用的粗布衣物，四人再次更换。此次改扮更为彻底，僧袍尽数收起，内衬亦换作寻常棉布衣衫。妙光王佛与净念、净言皆以布巾裹头，形如赶路的行商或流民。净坚则被安置在厢房内，由净言为其换上深色旧衣，尽量遮掩僧人痕迹。
妙光王佛亲自为净坚稍作易容，以愿力轻微刺激其面部气血，使其脸色显得蜡黄病弱，与寻常久病之人无异，减少被注意的可能。同时，他取出一小片得自古祭坛的、具有微弱宁神效果的普通玉石边角料，让净坚含在舌下，既可安神，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低层次修行者或异兽的气息探查。
不久，阿竹领着车马行的伙计赶来，牵来一辆半旧的骡车，车厢不大，但足以容纳净坚躺卧，拉车的是一头看起来还算健壮的青骡。叶先生不仅付了租车的钱，还准备了一些干粮、清水和常用的伤药，塞给净言。
“大师，此去西行，约百里外有一处三岔口。”叶先生最后叮嘱道，“向左是通往镇西城的官道，盘查甚严，据说近来尤其如此。向右则是一条废弃多年的古商道，绕行远些，且路况极差，传闻不太平，但或许能避开一些眼线。如何抉择，还请大师自行斟酌。”他将两条路的利弊清晰道出。
“多谢先生指点。”妙光王佛再次致谢，将叶先生的恩情记于心中。
一切准备就绪。净念和净言小心翼翼地将净坚抬上铺了厚厚干草的骡车，让他能尽量舒适地躺卧。妙光王佛最后看了一眼这处给予他们短暂庇护的济世堂，对叶先生和阿竹合十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有缘，再谢先生之恩。保重。”
叶先生与阿竹躬身还礼：“大师保重，一路平安！”
净念牵起缰绳，轻轻一抖，青骡迈开步子，拉着骡车缓缓驶出济世堂后院，拐上了集内狭窄的土路。妙光王佛与净言一左一右护在车旁，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清晨的百草集已然苏醒，街道上人来人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骡车的出现并未引起太大骚动，但仍有几道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他们，带着探究与审视。妙光王佛感知到，其中一两道目光透着与刘三相似的、隐晦的阴冷气息。幽影教的眼线，果然还在。
他们不动声色，保持着寻常行路的速度，穿过集市，向着西边的集口行去。出了集口，便是一片相对开阔的丘陵地带，土路蜿蜒向前，消失在远处的山峦之中。
按照叶先生的指点，前行约十里后，道路果然分岔。左边一条较为宽阔平整，车辙印记清晰，显然是通往镇西城的官道。右边一条则掩在荒草之中，狭窄坎坷，几乎被废弃。
妙光王佛在岔路口停下脚步，目光扫过两条道路，神识如同无形的触角，向前延伸感知。官道方向，气息混杂，人流往来，但在更远处，隐隐传来一股肃杀与严密监控的气息，仿佛一张无形的网。而古商道方向，则是一片荒芜死寂，气息晦暗不明，潜藏着未知的危险，但也正因为荒废，或许能避开某些明面上的阻碍。
“走古商道。”妙光王佛几乎没有过多犹豫，做出了决定。官道看似便捷，实则是幽影教可能重点布控的区域，风险太大。古商道虽险，却更利于隐匿行踪，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净念闻言，一拉缰绳，驾驭骡车转向了右侧那条荒草萋萋的古道。车轮碾过碎石和深草，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车身微微颠簸。净言连忙进入车厢，小心护住净坚，避免伤口被震到。
一踏入古商道，周遭的环境顿时变得不同。两侧是茂密的灌木丛和参天古木，将阳光切割得支离破碎，空气中弥漫着草木腐烂和泥土的气息，显得格外幽深寂静。鸟鸣声也稀疏了许多，仿佛这片地域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笼罩。
妙光王佛示意净念放缓速度，他走在最前，神识全力展开，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前方每一寸土地、每一片阴影。他感知到这条古道确实荒废已久，但某些地方残留着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有野兽的，也有……一些不属于自然生灵的、带着淡淡邪气的痕迹。
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道路愈发难行，有时需要净念下车清理拦路的枯枝断木。就在这时，妙光王佛忽然抬手，示意停下。
“前方有阵法残留的痕迹，虽已失效大半，但仍需小心。”他目光锐利地望向道路前方一处看似寻常的弯道。在那里，他感知到地底埋藏着几块刻画着模糊符文的碎石，构成一个残缺的警戒或迷幻类的小型阵法，应该是很久以前商队为了防备山贼所设，如今能量几乎散尽，但若不小心触发，仍可能引起不必要的动静。
他让净念牵着骡车原地等待，自己则缓步上前，指尖凝聚一丝微不可察的愿力，轻轻点在那几块作为阵眼的碎石上。愿力过处，残存的阵法能量被悄然中和、消散，彻底失去了作用。
“可以了。”妙光王佛示意继续前行。
就这样，他们在这条荒废的古道上艰难跋涉，速度缓慢，但胜在隐蔽。妙光王佛凭借其超凡的感知和智慧，一路之上，又悄无声息地化解了数处类似的残阵陷阱，避开了一些毒虫猛兽的巢穴区域。
日头渐高，林间闷热起来。骡车内的净坚虽然被照顾得很好，但长时间的颠簸仍让他有些不适，脸色微微发白。净言不断用湿布为他擦拭额头，喂他喝水。
正当他们穿过一片尤其茂密的竹林时，妙光王佛的脚步再次停下，这一次，他的神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凝重。
“前方有很强的死气……和血腥味。”他沉声道。
净念和净言立刻紧张起来。净念握紧了手中的棍棒，净言则将银针扣在指间。
妙光王佛示意他们将骡车隐藏在竹林深处，自己则与净念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穿过竹林，眼前出现一片林间空地，空地上的景象让两人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余具尸体！看装束，像是一支小型的商队，有护卫，有伙计，还有几辆破损的货车散落一旁，货物被翻得一片狼藉。这些尸体死状极惨，大多是被利刃所杀，但也有几具尸体干瘪枯槁，仿佛被吸干了精血，伤口处缠绕着淡淡的、与冥煞死气同源却微弱得多的灰黑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败味道。
而在空地中央，赫然插着一面小小的、绣着扭曲蛇形图案的黑旗！与他们在熔湖核心祭坛周围见过的幽影教旗帜一模一样！
“是幽影教干的！”净念咬牙低吼，眼中怒火燃烧。这些邪教徒，竟然在此地劫杀商旅！
妙光王佛面色沉静，目光扫过全场，仔细感知。他发现，这些死者死亡时间不超过十二个时辰，也就是说，惨案就发生在昨天！而且，从现场痕迹看，袭击者人数不多，但手段狠辣，并且使用了邪术！那面黑旗，更像是一种标记，或者……某种邪法仪式的残留。
更重要的是，他在空气中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正在远去的邪气波动，方向正是朝着古道深处！
“他们刚走不久，或许还在前面。”妙光王佛眼中寒光一闪，“追上去，或许能抓到活口，问出镇西城的虚实！”
危机，亦是契机。这伙在此地作恶的幽影教徒，或许能成为揭开西方迷雾的关键突破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