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狂风城白日的喧嚣与混乱尽数吞噬。城南“悦来”客栈那间简陋的客房内,油灯如豆,光影摇曳。妙光王佛静坐榻上,双目微阖,气息与周遭黑暗融为一体,仿佛一尊入定的古佛。净坚则盘坐一旁蒲团上,看似调息,实则耳听八方,心神警惕,如同护法的金刚。窗外,隐约传来更夫梆子声,以及远处风狼卫巡逻队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为这不眠之夜增添了几分肃杀。
巷道一战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已在狂风城某些特定的圈子里迅速炸开,激起了层层暗涌。
城主府,地下深处一间隔绝内外的密室内。
烛火通明,映照出几张神色凝重的面孔。居中而坐的,并非白日里那位主持祭典的大司风,而是一位身着紫色锦袍、面容清癯、不怒自威的老者,正是狂风城真正的掌控者,城主赵莽的父亲,已退隐幕后多年的老城主赵罡。他虽退位,但余威犹在,更是赵家真正的定海神针,修为深不可测。
下首坐着三人: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现任城主赵莽;“听风楼”楼主柳如烟,此刻她已卸去面纱,露出一张妩媚与精明并存的脸庞;“金剑门”门主司徒亮,依旧白衣胜雪,但眉宇间多了几分肃杀。药王谷孙思邈并未在场。
“毒蛛死了。”赵莽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后怕,“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被那和尚……妙光王佛,用一个字定住,然后被他徒弟一棍毙命。干净利落,毫无还手之力。”他回想起当时感受到的那股无形禁锢之力,至今心有余悸。
柳如烟把玩着一枚晶莹的玉佩,语气带着玩味:“不止呢。咱们派去‘盯梢’的人回报,那三个被生擒的废物,被押入大牢后,竟像是被洗了脑,不仅对幽影教的秘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一个个痛哭流涕,忏悔罪行,嚷嚷着要弃暗投明。这等手段,闻所未闻。”
司徒亮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言出法随,定身神通,渡化邪徒……此等修为,绝非寻常贤者可比。他自称‘妙光王佛’,佛号……闻所未闻。其来历,如迷雾一般。”
老城主赵罡缓缓睁开微闭的双目,眼中精光一闪而逝:“查清楚了吗?此人入城后的所有行踪,接触过什么人?”
柳如烟立刻回道:“已动用所有眼线。他们七日前入城,住进‘悦来’客栈最差的房间,深居简出。唯一异常,便是今日祭风坛上,那和尚曾出面平息了赵狂与一老农的冲突,言语平和,却让赵狂莫名退缩。此外,便是傍晚时分,在城西暗巷遭遇毒蛛伏击,反杀成功。入城前……没有任何可靠信息,仿佛凭空出现。倒是……有未经证实的消息说,几日前黑风隘附近曾有异动,幽影教似乎吃了大亏,可能与这二人有关。”
“黑风隘……”赵罡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看来,幽影教接连受挫,都与此人脱不了干系。他来狂风城,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目标又是什么?”
赵莽狠声道:“不管他是什么来头,在狂风城的地盘上,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他杀了毒蛛,等于狠狠打了幽影教一记耳光,也让我们被动卷入了更深的漩涡。父亲,此人是个巨大的变数,是敌是友难料,不如……”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糊涂!”赵罡斥道,“能瞬杀毒蛛,其修为至少是贤者巅峰,甚至可能触摸到了地仙门槛!这等人物,是你想动就能动的?况且,他目前看来,对付的是幽影教,与我等目标并无冲突,甚至可以说是帮我们除了一害。贸然为敌,殊为不智!”
司徒亮点头附和:“老城主所言极是。如今幽影教在暗,我们在明,有此强援……或者说,有此变数牵制幽影教,未必是坏事。关键是要弄清他的意图,以及……能否为我们所用。”
柳如烟轻笑一声:“为我们所用?司徒门主想得未免太简单。观其言行,超然物外,慈悲为怀,却又手段通天,岂是甘居人下之辈?我看,合作或许可能,驱使绝无希望。倒是要小心,莫要被他那‘慈悲’表象所惑,成了他手中的刀。”
赵罡沉吟片刻,决断道:“莽儿,传令下去,撤销对那二人的一切监视,风狼卫不得再靠近‘悦来’客栈百丈之内。如烟,动用你听风楼所有资源,继续探查此人根脚,但要绝对小心,不可引起对方反感。司徒,约束好你门下弟子,莫要主动招惹。对此人,暂以‘敬而远之,静观其变’为策。眼下首要之敌,仍是幽影教!祭风大典被毁,毒蛛伏诛,幽影教绝不会善罢甘休,下一次的反扑,恐怕将是雷霆万钧!”
“是,父亲(老城主)!”三人齐声应道。
几乎在同一时间,狂风城地下另一处更为隐秘的据点内。
这里阴森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腐败的气息。墙壁上跳动着幽绿色的鬼火,映照出几个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身影。为首一人,身形高大,脸上戴着一张狰狞的修罗面具,只露出一双燃烧着怨毒火焰的眸子。他周身散发出的邪气,远比白日的毒蛛强横数倍,已然达到了贤者境界的巅峰,正是幽影教在黑风平原的三大魔君之一——“蚀骨魔君”麾下的首席战将,“血屠”厉山。
“废物!一群废物!”厉山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蕴含着滔天怒火,“毒蛛这个蠢货,非但没能试探出那秃驴的底细,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还折了六名精锐教徒!连圣教辛苦布下的‘九幽聚邪逆元阵’的阵眼之一也被毁了!蚀骨魔君大人震怒!”
下方跪伏着的几名黑袍人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那秃驴……妙光王佛……”厉山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杀意几乎凝成实质,“果然是他!从黑风隘开始,就处处与我圣教作对!先是救了隐曜那帮老鼠,又毁了冥煞祭坛,现在竟敢跑到狂风城来撒野!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他碎尸万段,抽魂炼魄,以儆效尤!”
一名黑袍人颤声道:“厉……厉山大人,那秃驴神通诡异,能瞬杀毒蛛,其实力恐怕……”
“怕什么!”厉山厉声打断,“他再强,也只是一个人!难道还能敌得过我圣教万千信徒?敌得过魔主无上伟力?蚀骨魔君已有谕令,启动‘暗星’计划!既然暗中手段奈何不了他,那就用绝对的力量,将他连同这座碍事的狂风城,一并从世上抹去!”
“暗星计划?!”下方黑袍人闻言,皆露出骇然之色。那可是教中最高级别的毁灭计划之一,一旦启动,必将生灵涂炭!
“不错!”厉山狞笑道,“魔君已亲自去请‘那位’大人出关。届时,贤者?地仙?在‘那位’大人面前,不过是土鸡瓦狗!传令下去,所有潜伏人员,按计划向预定地点集结,准备接引‘蚀骨魔火’!狂风城……哼,就让它成为我圣教献给魔主的又一祭品吧!”
幽绿色的鬼火剧烈跳动,将厉山狰狞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如同择人而噬的恶魔。
“悦来”客栈内,妙光王佛缓缓睁开双眼,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墙壁,看到了城主府密室的权衡,也“看”到了地下据点那冲天的怨毒与即将启动的毁灭阴谋。
“净坚。”他轻声开口。
“弟子在。”净坚立刻收敛心神,恭敬应道。
“风雨欲来,煞气盈城。幽影教此番受创,恼羞成怒,恐将行那玉石俱焚之举。”妙光王佛语气平和,却道出了惊人的预判。
净坚心中一凛:“老师,那我们是否要提前离开,暂避锋芒?”他虽不惧,但担心老师被卷入更大的险境。
妙光王佛微微摇头:“因果已种,避无可避。此城百万生灵,何其无辜。我辈既遇此劫,岂能坐视?况且……”他目光深邃,“此番或也是涤荡邪氛,显正法之光的一处道场。”
他顿了顿,吩咐道:“你且凝神静气,巩固今日之战所得。明日清晨,随为师去一趟城西的‘老陈铁匠铺’旧址。”
净坚一愣,老陈铁匠铺?那不是影长老提供的联络点吗?据说陈掌柜已遇害,那里应该已被幽影教或城主府严密监控,甚至布下陷阱,此时前去,岂非自投罗网?
但他对老师有着绝对的信任,毫不犹豫地应道:“是,老师。”
妙光王佛不再多言,重新阖上双目。他之所以要去那已暴露的联络点,并非鲁莽。一来,他要亲自探查陈掌柜遇害的真相,看能否找到更多关于幽影教此次图谋的线索;二来,他要借此行动,进一步搅动狂风城的暗流,看看各方势力,尤其是那隐藏最深的“暗星”,会作何反应。慈悲,并非退缩,有时亦需勇猛精进,于险境中开辟生路。
夜色愈发深沉,狂风城仿佛一头受伤的巨兽,在黑暗中喘息,酝酿着更猛烈的风暴。而这场风暴的中心,注定围绕着那位看似平静的白衣僧人。城主府、幽影教、乃至其他尚未浮出水面的势力,都已将目光聚焦于“悦来”客栈。明日,当第一缕晨曦照亮这座城池时,必然会有新的波澜掀起。
(本章完)